想起一句诗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恰合我此刻的心情。这里属陕北的一个小镇，比较偏僻。一山挨着一山，绵延不绝，而前行的路却在我脚下“绝”了。荒草恣意生长，荒草之下是崖。靠崖的右侧徐行，不想崖就把我引入了大山深处。
　　 那是一个谷底。先发现了通往半山腰的路，滑不溜湫的卵石杂乱地分布在路两侧，有的泛着红色、白色的光。之后就是一株向日葵，一米高矮，花盘朝着太阳的方位微笑。我给它拍了照，这大山之中的引路人，也是我辨别方向的路标，归来时找到它就不至于迷路了。路面上的沙像面粉一样细软，踩过去，留下清晰的脚印。也看见横穿小路S型的蛇印和野鸡的脚窝儿。时有矮坡挡住远处的风景。
　　 走了大约十分钟，右转，惊喜，出奇得敞亮，而且绿。顺地势起伏迭荡的杏树林耀入我的眼。如果时令初春，满树杏花该是多么摄人眼球？莫不是陶公漏写了一个所在？我误入“杏花源”了。靠近了瞧，颇失望。杏树很矮，分布杂乱，不定行距、株距，有的被虫子侵犯，卷起了叶子，看得出疏于管理。
　　 往里走，有菜园和庄稼地。玉米杆儿纤细，穗子瘦小，我怀疑里头有没有籽粒；南瓜最长的拖出两米长的秧子，果实像孩子玩的小皮球；倒有一种可腌制的菜—雪里红葱葱郁郁地生长，给我心里增了点赏玩的兴致。
　　 每个地块都极小，有两张席子那么大，垄着畦，培着护冈。应该方便浇水的啊，为什么长相疲惫不堪？是这儿天然少雨、缺水，还是人为破坏植被，改变了大气候？沙砾、碎石很多，却没有发现一泓清泉。邻边的山多得是煤、天然气，正大肆开采。浓烟滚滚，昼夜不息地在天空中狰狞；矿石、矿坑夺走了动植物的家园。此处尚未开发，或许先受其害吧？
　　 穿过杏林，坡度稍陡，风景一目了然。齐膝的草荡悠于山风里。野葱的花像撑开的粉红色的小伞，别有韵味。也有稀疏的柳和小叶杨，看不到主干，都自地表发枝，绿成一团一团。
　　 我听见羊鞭抡起的响声了，特亲切。小时候，也常放羊的，尤其如这天高气爽的秋。邀上三五伙伴，各赶各家的羊，浩浩荡荡向村东小河进发。在路过村头老歪大爷的那棵老枣树时，会出现小插曲。枣子很大，紫红。胆壮的就溜到大爷门口，从外头挂上锁子。然后各人就捡石子朝自己看中的枣子瞄准、投掷。结果红的、青的，连同叶子一块落下来，落不下的是嘻嘻哈哈得意儿笑。老歪大爷出不来，只好爬房顶上，瞪一瞪眼，你们这帮小崽子，俺睡觉都睡不安稳，看不打折你们的腿。他是看准了，树上没有孩子，要不，他可不敢吼的。我们瞅一瞅手里的收获，各投一颗红枣儿给他，并给开了锁，嗷嗷叫着，赶着羊，撒丫子逃远了。
　　 河水清清，能见人的影，不像如今浑浊，还有怪味儿。不过，不敢下水了，有点凉。大人知道了，会真给一顿胖揍的。但是可玩的多了，岸上有庄稼。最诱人的是地瓜，蔫了的秧子护不住它的宝贝了。拱出地面大大的包，还有裂缝儿，里头准是大个的瓜。掰扯断瓜辫子，一用力，一个红通通的地瓜就得手了。等不及，抱到小河边，洗一洗，生吃，嘎嘣脆；烧熟了，味儿更美。河坡上掏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坑，这是窑，上头正好耽住摘来的瓜。捡些枯叶、干柴，擦着火柴，开始烧。火候会掌握，一般是发现瓜挨火的部分发黑了，翻一下，继续烧，等闻到了香味，就住火。窑里的残火不要往外扒，照着窑顶踏一脚，地瓜就埋进窑里了，再细心盖上些新土，这叫焖。几分钟后扒开，外糊里嫩的地瓜就可以享用了，那叫一个香。很快地，我们都成了黑爪子的花脸猫。
　　 羊的咩咩声听起来很近了，我看见牧羊的孩子翻弄一阵地瓜秧，失望地直起腰来。然后搜索两棵枣树，摘一棵又小又青的枣子，丢嘴里，又吐掉。我朝他微笑，并打招呼。估摸他也就十岁左右吧？瘦瘦小小，可是他自己说十五岁了。从懂事时就放羊，没念过书。羊是他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我问他，你长大了想干么？他说，放羊、娶婆姨。那放羊、娶婆姨干啥？卖钱、生娃娃。那娃娃大了干啥？放羊、娶婆姨。我不想再问，你做没做过像我小时候放羊那么快乐的事？一颗太简单的心，谋划了太简单的人生逻辑，从事着太简单的生活。他就像这大山里最不值一提的一株杂草。
　　 顺坡而上，有一户人家。这一户人家就算一个小村吗？左右张望，真的再无民居。房子设计很特别，主房有房顶和前墙，而侧墙和后墙就是山，掏挖而成。敲门进去，里面陈设很不错，冰箱、彩电之类的都有。那个随后跟来的牧羊孩子给我倒水，这是他的家。他的父亲是附近矿山的采煤工人，刚下班不久，手和脸还漆黑。他具备陕北人共有的热情、豪爽，要留我喝一杯，并兴致颇高地给我聊他的工作，辛苦是辛苦一点，但挣钱多。哦，原来这工作也是收入来源之一。山下若是他的果树和田地，自然收成多寡无关痛痒。那么，至于若干年后，矿产资源枯竭、垃圾遍野、大气受损、身心受累更不是他这等小人物关心的了。
　　 时间尚早，山里已经影影绰绰。我怕遇上狼，起身告辞。其实这个地方早没有狼的藏身之处了。
　　 我在山里转悠，怎么也找不到那株向日葵，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