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
大北山附近,有一个古井村,散居十几户人家,靠天吃饭。天赐风调雨顺,多打些粮食。若逢旱涝灾年,只能盘算度日。
古井村之名,源于村头一口井。据白胡子说,这口井是有灵性的。当年菩萨游历大北山,见赤日炎炎,村人焦渴,便以玉簪插地为井,井水清冽甘甜。人饮之,神清气爽,消灾弭祸。
白胡子生于清末,算来百岁有余。妻儿早已过世。千顷独苗,膝下仅有一孙。孙子一绺黑须,山羊胡似的,随风招摇。
黑须接替爷爷,任一村之长。不敢违背祖训,逢年过节,带领村人祭拜古井。白胡子正襟危坐,眼睛眯缝,嘴角微扬,俨如古井的护佑者。
又到中秋佳节。村人围聚古井,聆听黑须说辞,无外乎:“神水泱泱,福祚绵长……”村人大多恭敬,焚香祈愿,一丝不苟。
却有一人,避开众人视线,显出不屑神色。此人是中年妇女,脸大而圆,皮黄,微微一层褶子,就像发黄的瘪珍珠。
黄珠子心有芥蒂。不久前,她的宝贝疙瘩——五岁的小儿,偷跑至村头玩耍,险些坠入井中。幸被辘轳支架刮住裤裆,在井沿悬了半天,才被人救起。
黄珠子越想越后怕,古井是张开的血盆大口,随时会取人性命。
深秋,枯叶飘零。白胡子背着手,在古井旁转悠,但有叶片落地,便弯腰捡拾。古井总是干干净净,就像菩萨手上的羊脂玉瓶。
一天,灰色轿车飞土扬尘,直奔村长家去了。黑须得知对方来意,方知贵客临门。
来者姓钱,私营酒坊老板。看中古井的水质,想圈占村子,建一家大规模酒厂,以古井为商标。各项手续,不在话下。
黑须眼珠乱转,面露难色,这个……恐怕,村人不同意。世代居住,将古井奉若神明,岂肯轻易放弃?
钱老板说,补偿款绝对令人满足。迁到镇上,买一套楼房,余款阔绰,可保衣食无忧。
黑须只笑不语。
钱老板伸出两个指头。黑须一拍大腿,好吧,千古骂名,我背了。
消息传出,村人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楼房好啊,存放粮食不返潮,从今往后,不用面朝黑土背朝天。
村人忙着收拾家当,垃圾随处乱扔。经风一吹,如梨花烂漫。古井旁,散发出腥臊恶臭。
白胡子背着手,在古井旁转悠,自疑老眼昏花。弯下腰,捡不清,拾不尽。熟透的瓜,摇摇欲坠。再抬头,俩身影格外清晰。一大一小,黄珠子和她的小儿。
黄珠子正给小儿扒裤子,嫩嫩的屁股,像剥皮的花生米。
你干啥?白胡子呵斥。
干啥?关你啥事?儿子,快,往里撒尿。
你这是亵渎神灵!不得好报哇!
我现在有钱了,去镇上买楼房,喝自来水,谁吊你的井水喝?差点要我儿的命!儿子,使劲尿——
一条清亮亮的尿线,抛出弧线,流泻井中。隐隐回响出不同液体,撞击交融的声音。
白胡子“哎呀”一声,手捂胸口,仰面倒进垃圾堆里。尖瘦的下巴直冲青天,雪白的胡子,于瑟瑟风中凄然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