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追捕多吉(小说)
一
一大早,苇柳村支书毛爱农到村委上班,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村委的保险柜四敞大开,保险柜的钥匙插在锁眼里,凭证单据整整齐齐叠放着。他翻了翻账本和凭证,存折不见了!
有小偷偷走了钱?不对,保险柜的钥匙只有村里的现金出纳多吉有,再说平日里多吉都是把存折放在账本子底下压着。如今钥匙挂在上边,而齐整的账本下边的存折不见了。看样子不是小偷来偷,小偷偷东西没那么讲究,都是怕别人看到急匆匆下手,他才不管账本整齐不整齐呢。另外,自己来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小偷偷完东西只顾逃了,不会给锁门的。世上没有这么好心和笨拙的贼。办公室的钥匙每个村班子成员都有,谁都可以自如地打开、锁闭。
难道是监守自盗?想到这里,毛爱农冒了一身冷汗。越想越觉得靠谱。只有多吉才有保险柜的钥匙,这是一个主要的证据。另外,偷钱的绝不是惯偷,现场并没有刻意进行掩饰和破坏,似乎是故意留下的这些证据,好让人一眼看穿。又好像一个极其粗心的人回家取钱,临走忘记了锁保险柜。
毛爱农慌神了。多吉曾跟他说过,当月存折上还剩下四万多元的现金。四万元,数字虽不大,却关系着村里一大帮老少爷们的生活。
他急忙给多吉打手机,电话提示关机。他连着打了三遍,还是不通。他不再犹豫,锁好办公室门,疾步向多吉家走去。
多吉是村里的现金出纳,到现在还打着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的家在村东头,三间瓦房拖带着一个并不扎眼的院落。两棵上了年岁的梧桐树像伞一样几乎遮盖住了整个院子。
大门紧锁,任凭毛爱农怎样喊,也听不见回应。毛爱农的心提溜到嗓子眼了。他又向多吉的左邻右舍询问多吉的去向,邻居们说,这两天没见多吉的面。
他又折回村委,通过村内的广播一遍遍吆喝:多吉,听到广播后马上到村委一趟……毛爱农坐在村委办公室里,心里长满了草,塞得满满的。惊悸掺杂着担忧,如同坐在荆棘上扎得难受。
昨天上午七点多,他还在多吉的家门口遇到过他,两个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随后自己就到区里开新农村建设会去了。难不成是昨天的事?昨天难道村委其他人也没到过办公室吗?
毛爱农给其他三名村委成员分别打了电话,巧的是三个人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昨天一整天都没来过村委。
这帮死东西,平时有事没事都来村委逛荡,咂牙聊天,唯独昨天没来,真是些没心没肺的家伙。毛爱农心里骂道。
毛爱农在村委办公室足足等了有两个钟头,始终未见多吉的影子。他感觉自己的身子正在一点点坠入冰窖里。钱不多,可那是上级拨到村里用于新农村建设的扶持资金。如今,钱没了,让自己如何向上级和村里交代!
毛爱农越想心里越觉得发慌,他想到了报警。
当地派出所警官孙玉法赶到了村委出事现场,拉起了警戒线。经勘查现场,初步判断跟毛爱农想得一样,首先怀疑多吉是监守自盗。
孙玉法又带人来到多吉的家,在全程录像的情况下破门而入。进得院子里,来到堂屋门前,堂屋并没有上锁。来到屋子里仔细查看,一应家庭摆设都在,床上的被子凌乱不堪,灶间锅碗瓢盆杂乱无章。半碗吃剩下的菜还在饭桌上放着,在这大热天里已然有了馊的迹象。警察翻动屋子里所有能藏钱的地方,却没有发现一丁点线索。
孙玉法对毛爱农说,他的家你来过吗?
多吉的家,毛爱农记不清来过多少次了。眼前的景象除了多吉不在,其他都在。
毛爱农说,来过很多次了。他就一个人过日子,家里一直就是这样邋遢。没人帮着打理,家里物件随手乱放,从来没有见规规整整过。
孙玉法又问:多吉这个人,平时为人处世怎么样?
毛爱农说,多吉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平时说话不急不慢,心眼实。对乡亲们还挺好的,谁家里有个难呐、红白喜事啥的,他都过去帮帮忙。
孙玉法又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毛爱农说,没有啥人了,自凡是有个人,他的日子也不至于过得如此寒碜。他父母都是家里独苗,单门独户,死了多年了,只给他留下了这一套房子。他上过几年学,数个钱,摁个计算器啥的都不成问题。看他过的不容易,人又老实厚道,为了照顾他,三年前村委班子一商量,让他干了村委的现金出纳。
那他经济状况咋样?孙玉法问。
你们都看到了,家里就是这个样子。他就是指望村委每年给他发得那点工资过日子。自己孤单单的,吃了上顿不顾下顿,就甭说攒个大钱啥的了。毛爱农答道。
在了解完基本情况后,孙玉法将随行干警分成两组,一组到村委开户的银行查找资金去向,一组到村里各家各户进行走访摸排线索。
查银行的很快有了消息,村委账户上的四万多元钱已全部提走。经查镇上银行的监控视频,截取后回到村里一比对,取钱的人正是多吉。最后的影像是多吉从银行出来以后,在街上急匆匆走了一段,在监控范围外消失了踪影。而周边是一溜村庄和一片片田野,还有三条通往城区的道路。
挨户走访的干警顶着夏天热辣辣的太阳,进行地毯式摸排。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通过逐户走访,村民都说多吉是个苦命的人,人老实,平日里大都受过他多多少少的帮助,农忙时候帮着应个急呀,帮着修理水龙头呀,老人死了帮着抬棺呀啥的。用村民的话说,多吉可是个好人,我宁愿相信日头从西边出来,也不相信多吉会偷东西。逐户摸排最终一无所获。
孙玉法联系鉴证人员,取了保险柜钥匙上的指纹和现场的脚印,又到多吉家里提取了他的指纹和脚印。回到区局进行比对,钥匙上有两个人的指纹,经验证分别是多吉和支书毛爱农的。毛爱农说,他到现场查看时曾经动过钥匙。脚印就比较凌乱了,除了多吉的,还有毛爱农及其他人的。村委办公室开门的时候,村委成员和村民有时到这里办事,或是拉呱聊天。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村委出纳多吉。孙玉法报经上级批准,对多吉展开立案调查。嫌疑人:多吉,性别男,年龄50岁,职业农民,涉嫌偷盗……
而多吉,却像风一样消失了。追捕多吉成了办案人员当务之急。
二
这天刚上班,孙玉法召集办案民警开了一个碰头会,分析研判案情。从前期取证情况看,钱系多吉取走已成定局,另外多吉最后消失的影像是镇银行前边的大街,这是唯一可以利用的线索。而周边是本镇一溜儿六个村庄。经过商讨,这些村庄成了干警们需要进一步摸排的地方。
于是孙玉法他们分两个组,一个组负责三个村的摸排工作。顺便沿途张贴多吉的画像,又联系当地电视台,播放有关多吉案件的画面,为追捕造势,方便征集线索捉拿。
孙玉法他们按照既定的部署,将警力撒向了沿途的村庄。每走一户,就出示多吉的照片,仔细询问。
一天,两天,三天……很快半个月过去了,本镇周围六个村庄排查结束,仍然一无所获。离案发快二十天了,却没有丝毫头绪,让这起案件陷入了僵局。
正当孙玉法他们感到束手无策、迷惑不解的时候,区民政局来电话称,曾经见过多吉。
孙玉法带着干警火速赶往民政局。据民政局工作人员说,他们无意中看到电视上的画面,才知道你们正在找他。多吉二十几天前来过一次民政局。
经了解,多吉到民政局是替一位叫夏草的孤寡老人咨询有关医保政策的。
民政局这个工作人员说,多吉来的时候出示了他的身份证,表明了身份。当时还留下了他的身份证复印件和联系方式。说着工作人员拿出那张身份证复印件,照片上的人正是多吉。
这个工作人员又接着说,多吉当时说夏草老人病重,咨询区里有没有大病救助之类的政策。我们跟他讲了讲,出院以后按照相关政策可以报销一部分,但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实质性问题。可是直到现在,这个人再也没有来过。另外,他还……没什么了,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是一个重要线索。孙玉法当即到区公安局通过户籍查询系统,不消片刻查到了这个叫夏草的老人。夏草,74岁,户籍所在地田南镇五岭村人。
田南镇与多吉所在的镇紧挨着,五岭村就在孙玉法他们排查的一个村的正东面,一路之隔让他们错失了这条重大线索,怎么也想不到多吉竟会与这里的人有联系,并且还是一个孤寡老人。多吉不是没有亲戚吗?
带着深深的疑问,办案民警赶往五岭村。找到五岭村支书,经过一番询问,才知道夏草老人已在几天前去世。去世前,曾经因患晚期食道癌在区人民医院住过院。老人住院期间,村委怕村民说他们这个时候不看事、太薄情,几个村委成员一商量,就由村委出钱雇本村的闲散人员轮流到医院伺候。
孙玉法问,你们为啥不送他到养老院?
支书说,由于夏草老人生前脾气古怪,拒不到养老院养老,上级也来做了好几次工作,他说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无奈,上级每个月给他发老龄补贴和生活补助,维持他的生活。平时他精神头很好,一个人能做点简单的饭菜,基本上能照顾自己,有时好心的村民也来搭把手。可是前些时候他浑身烧得厉害,整个人看上去越来越萎靡,村里和他到医院一查,说是患了晚期食道癌,需要住院治疗。治疗这样的病需要一大笔钱,我们向他说明了情况。他说,入院押金让村里先垫上,会有人给他结账的。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望向西边,怔怔发愣。我们再细问,他就不说话了。村里没有多少钱,可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要不村民会戳我们的脊梁骨的。只好先为他垫付了一部分钱。过了些日子,在医院伺候的人把村里垫支的钱捎回来了,说有人替老人支付了医疗费用,用不着了。
孙玉法问,你认识一个叫多吉的人吗?
支书说,没听说过,不认识。
替夏草老人支付医疗费的是不是多吉?孙玉法随后到人民医院查证有关情况,当时夏草老人的主治医生说,确实来过一个人,还为夏草老人交了三万五千元住院费,冲抵了前期村里为他住院垫支的款项,剩余的继续支付医疗费用。村里垫支的钱已经让伺候夏草老人的本村人员捎回村里了。这个人说是过段时间来结账,却始终没有来。住院费余额还剩下一千二百元呢。
孙玉法出示了多吉的照片,主治医生说,就是这个人,当时他来交钱的时候,让我们为他保密。交还村里的钱都是我转手帮他办理的。
医疗费用三万五千元,与四万元接近,难道这就是失窃的那些钱?
这个谜,随着夏草老人的去世埋在了地下。只有找着多吉,才能找到打开这个迷宫的钥匙。
线索到这儿又断了,案件再次遇到了瓶颈。多吉,你在哪儿?
三
转眼,到了秋天,一阵凉似一阵的秋风像没头没脑的孩子在街上乱窜。
多吉案件一直徘徊在这些最初的线索上边,没有新的进展。为了扩大搜索范围,当地公安局向邻近的县区公安机关发出了协查通报,以求能有新的收获。
过了十来天的一个上午,邻近的齐山县公安局突然传来消息说,发现了多吉的行踪并已锁定。当地公安局让齐山县公安先行将多吉控制,说是随后派人赶到。
孙玉法听到这个消息,就像旱天里下了一场雨,感觉周身酣畅淋漓。他迅速带着办案民警赶往齐山县公安局。
办案人员终于见到了多吉。这个消失了将近一个季节的多吉终于浮出了水面。
发现多吉的行踪源于一场见义勇为的表彰。多吉在齐山县护城河里救了一名落水少年,被现场的群众拍摄了视频,之后被当地媒体曝光,并受到了当地政府的表彰,奖励他一万元。画面上记者采访他,为什么奋不顾身去救孩子?他说,俺知道人的命最是金贵,不是钱能换来的,有命才能享受一天天的好光景。说完,眼里流下了泪。出于稳当期间,齐山县公安局再三与多吉照片比对,终于锁定此人正是负案在身的多吉。
多吉比照片上痩了一圈,胡子拉碴。当孙玉法问他村里四万元钱失窃的事情时,他吞吞吐吐说,是我拿的。当时急用,我手头又没有钱,就想到了村里的公款。拿了这些钱,到医院为夏草老人支付了三万五千元医疗费,剩余的五千元我带着打了一个顺风车来到了齐山县。
孙玉法问,你和夏草什么关系?
多吉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欲言又止,好像很难为情。孙玉法给他讲明了利害关系。最后多吉说,夏草是我亲爹。
这让在场的干警大吃一惊。原来多吉的娘年轻时候就与夏草认识相好,私下约会偷情,并怀上了夏草的孩子——多吉。但是家人坚决反对多吉的娘嫁给夏草,两个人迫于世俗压力分了手。那个时候人的观念保守,一旦让别人知道怀孕这件丑事,多吉的娘和夏草势必会遭人唾弃。无奈,多吉的娘趁还没有显怀,就匆匆找个人家嫁了自己,生下了多吉。
多吉的娘临终前向多吉交代了这件事情,说,多吉啊,你一定要照顾好你亲爹,他为了娘一生未娶,过得不容易。娘死后,他可是这个世界上你唯一的亲人了。若你不答应,我死不瞑目。
尽管多吉心里接受不了,一时无法适应,还是含泪答应了娘的请求。
多吉说,这件事情我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老百姓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埋在心里,既难受,又幸福。难受的是自己的亲爹近在眼前却不能明着相认,幸福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至亲的人。去探望自己的亲爹,自己就像做贼似的,不光是逃避外人的耳目,更像是逃避着自己的内心。
问好云泥君,佳作不断!
问好云泥!祝写作愉快!
再读被小说情节扣住了,伏笔埋得很好,语言醇熟有味道,还有小说背后值得我们深思的东西。
云泥具有小说家的强大潜质,假以时日,定能让人刮目相看。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