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后，于莉急匆匆地来到老家的医院，冲进了医院的病房里。此时，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脸色蜡黄，眼睛微微塌蒙着，瘦得皮包骨头，头上只剩了几根枯草。看到女儿来了，他吃力地抬起手，想坐起来。于莉一把握住父亲的手，喊一声“爸”，就说不出话了。
　　 “你咋来了？大老远的……请假了？”父亲声音声音低得都快听不见了。
　　 “我妈在电话里跟我说您身体不舒服。工作这块儿，我跟学生说了。这是寒假补课，又不是正式上课，没啥事儿的。”
　　 “你爸不想让我给你打电话的。你忒忙，他怕耽误你事儿。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估计没啥事儿。难受主要是因为年纪太大了……”于莉她妈说。
　　 于莉一边朝她妈点头，一边朝老爷子看了看，越看越心疼。老爷子今年八十九岁了。说实在的，于莉怕他有任何病，哪怕不是啥大病，因为他年纪实在是太大了，经不起一点儿折腾了。于莉的爷爷就是在九十岁那年，忽然发烧，送医院后，竟然没看好，几天后去世了。所以，当于莉听她妈在电话里说老爷子生病的时候，很担心。
　　 “对了，小林啥时候结婚？”老太太见于莉脸色不太好，故意转移话题。
　　 “大年初五。”
　　 “他啥时候回家？”
　　 “他过几天回来。小楠明天回来。”
　　 小林是于莉的大儿子，在北京工作，卖宝马车。他未婚妻婧雯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现在在北京一家医院工作。小楠是于莉的二儿子，在南京上大学。于莉和她丈夫老刘都是中学教师。两个儿子从小成绩就很好，能力也挺强。提起两个儿子，于莉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但很快，又被惨淡的愁云覆盖了。
　　 “俺小林都要……结婚了啊，真快啊！唉，娃娃们……都这么大了，我老喽……”老爷子吃力地笑了。小林是老爷子一手带大的，那时，于莉和老刘工作都忙，没时间照顾孩子，就把小林放在他外公外婆身边。小林小时候和外公最亲，外公去哪儿他都跟着，一老一小谁也离不开谁。老爷子最疼爱小林，有啥好吃的都给他留着，这么多年了，一直把他当个孩子。
　　 “俺小林结婚，我要……上台……发言……老爷子来劲儿了。
　　 “这还用说嘛，爸，小林是你一手带大的，这种场合少谁也不能少了你啊。”
　　 父女俩正说着，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看上去四十多岁，精瘦、严肃，说，“病人家属跟我来一下。”于莉说了句“妈，我跟医生去吧，你留下来照顾爸”，就出去了。到了办公室后，医生说，“老爷子的情况不太好。你们家属要做好思想准备。总之要尽快手术。”“医生，手术风险大吗？”“风险不小。”余莉整个人都吓傻了。“他的肺部有一块很大的阴影……尽管手术风险大，但也必须进行手术。”医生说。
　　 出了办公室后，于莉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去了趟洗手间，擦了擦眼里的泪水……
　　 那段时间，于莉一有空就去医院照顾老爷子。几天以后，孩子们都回家了，于莉带着小儿子小楠去医院看望老爷子。路上，小楠向她抱怨：“我爸也真是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去钓鱼，也不来看看我外公。我外公病后他几乎都没去过医院。还有我哥……”于莉瞪了他一眼，他急忙住了嘴。
　　 娘俩儿到了医院后，把手中的苹果、香蕉、核桃等东西放在老爷子旁边的小桌子上。老爷子看到外孙来了，精神头上来了，拉着他的手，只是笑，不说话。于莉一边忙着给老爷子削苹果，一边给老太太递了根香蕉。
　　 “哎呀，妹妹，你来了啊……小楠都长这么高了啊，这孩子……”于莉转过身，看到嫂子摇摇晃晃地撵过来，整个屋子便充满了她的说笑声。哥杵在嫂子后面，垂着头。于莉一见到他们就没好气。于莉原来的嫂子得癌症去世了，现在的这个是后娶的。这女人走到哪儿笑到哪儿，嘴角总是能咧到耳根，牙缝里经常能看到几片残存的青菜----当然，有时也能从她牙缝里瞅见几根细细的肉屑。
　　 这女人见小楠连声“舅妈”也不叫，已有些不悦，但还是强笑着跟于莉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于莉只是敷衍地“嗯”几声。这女人也觉得没意思，便把头笑着转向了老爷子。
　　 “爸，您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好点儿了。”
　　 “您每次都这么说，也没见您哪次是真的好了……爸，我跟您商量个事儿呗。”
　　 “说。”
　　 “是这样的，”女人眼珠一转，“俺跟您儿子商量过了，您看，您的身体……作为家人，当然是希望您早点好了……可是，咱实事求是的说，您的身体……俺是这个意思，趁现在您还清醒，把家里的东西分分吧……俺跟您儿子过得啥苦日子您也知道，您要分的话……”
　　 “爸身体好好的，分什么家产？要分，去你娘家找你爹妈分去吧！”于莉忍不住吼道。
　　 女人变戏法似的收起了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那好，俺今儿个也不怕撕破脸了。你们两口子都是教师，日子过得不孬。俺两口子都是农民，这两年收成又不大好，你哥身体不好，又不能去打工出力……”女人脸上堆起了坚定与严肃的表情，但她的眼珠却不合时宜地转了转，看上去有些滑稽，“再说，俺两口子对爸够好的了。不管咋弄，分家产的话，必须俺是大头！”
　　 “够了！出去！都给我出去！”连一向好脾气的老太太也忍不住了，闭着眼，几行泪出来了，头狠命摇晃着。
　　 女人被震住了，愣了片刻，“哼”了一声，扭身走了。哥跟在她后面，慢腾腾地移着步子……
　　 很快到了晚上。夜里要留下一个人看护病人。于莉担心母亲长时间在医院陪着父亲，身体会吃不消，便让小楠带外婆去附近宾馆休息。她自己一个人留在病房里照顾老爷子。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于莉的手机响了，是儿子小林打来的。
　　 “妈，我和静雯拍的照片不见了，你知道在哪儿吗？”
　　 “妈这边都忙死了，哪有心情管你这个。你自己再找找吧。”
　　 “哦哦，那好吧。”
　　 “对了，你要不要在电话里跟你外公说几句话......”
　　 “不了，妈，我还有事呢，先挂了啊。”
　　 于莉叹了口气。老爷子的眼睛一直微闭着，嘴巴半张着，摆弄着套在手指上的扳指----于莉认出那是二十多年前哥给他买的，说是可以保佑老人长命百岁。于莉想起小时候，她和哥一块儿坐在父亲怀里，父亲问他俩“长大后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哥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赚好多好多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阳光洒在哥稚气的脸上，清澈、温暖……
　　 夜深了，有点冷了。于莉往上扯了扯老爷子的被子。老爷子看上去像是睡着了，闭着眼，大张着嘴，像个熟睡的孩子一样。于莉看着病床上的老爷子，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无论花多少钱，也要把老爷子的病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