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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墨舞】怪 胎(小说)


作者:谢卫 秀才,1610.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96发表时间:2016-10-13 19:21:10


   从未生得其时的人,怎么能死得其时呢?他从不曾诞生就好了。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两条腿灌了铅一般,真沉。真重。真不想再动。真不想再往前挪一步。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不停地走啊走,不知道究竟要走到什么地方,走到什么时候……一切都是不可知。却偏偏还一个劲地漫无目标漫无止境地走啊走的,人真是他娘的贱,太贱。人真是他娘的怪,太不可理喻。为什么不就此停下来,永远地停下来,然后一死了之呢?死是一种解脱,谁都这么说,谁都信这套,却谁都不想死,不愿死。相反怕死。死可怕吗?当然。死,意味着从此离开这个世界。这种离开,要是能象拿一大摞钱,今天高兴去玩杭州,明天高兴再去逛桂林,甚至到外国哪个名城去逛逛,看还有谁怕死?争抢都来不及。
   唉!——
   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抬头望天空,那么苍茫,那么灰濛濛一片。太阳也是那么疲倦,那么懒懒散散的。自从凛冽寒风吹掉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冬天就这么耀武扬威杀气腾腾地开了过来。弄得满目皆是凋敝和凄凉。
   好大的风。身上已裹得得严严实实的了,仍然感到飕飕冷气逼人。脚下不时踩碰到飘落的枯叶,心里总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酸的感觉。忽然发起狠来,挥起脚,对那枯叶,使劲地踢着蹬着,想把它们踢得远远的。然而却是徒劳。只见那些被踢起的颜色焦黄、上面满是褶折和破洞的叶片,在半空中漫不经心地、潇潇洒洒地盘旋起舞,然后又旁若无人地落到脚下。
   实在是无可奈何。
   唉!——
   他又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活着太累。太没意思。太无聊。尤其是毫无盼头毫无想念毫无希望毫无乐趣地活着,就更苦更累,更没意思也更无聊。却偏偏不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什么道理?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就回不来了。活着,好歹能多看点多听点多吃点什么,或许还有好命好运在前面什么地方等着自己,或许哪天买彩票中个500万也未可知。或许……?是的,或许是讲不精楚的。关键是要耐烦活着。活着就是本钱。换句话说,活着才有“或许……”的可能。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就是这理儿。
   走得太累了,两腿酸软酸软的,前面有一个石凳,过去坐一会再说。这么一想,就真的过去,用手在石凳上胡乱掸了一下,坐下了。面前是绿得发蓝的湖水,迎风刮来一股股难闻的腥臊味,令人作呕。他倏地站起,复又摇摇头,苦笑笑,又重新坐了下去。双手把头抱住,低垂下去,眼睛盯着脚尖直发楞。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身旁还有一个人,确切点说,到这环城公园来,原是她提出来的。他无可无不可的,来就来吧,就来了。见鬼的是,俩人从家里一起出来,直到此刻,她竟是一言不发,不知她闷葫芦里究竟装了什么药。她不开口,他也懒得问。心里恹恹的,对什么都感到太厌倦了,还是沉默最好。这样想过,他把双手松开,从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用手捻了几下,放到嘴边,开始点火,风太大,费了好一会功夫,才终于点着,刚吸一口,却被呛得咳起来。这几天抽得太多了,舌头早被抽麻了,但还是忍不住不抽。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她,终于开口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斜眼瞥了瞥她,赌气地用劲抽了一口,这次咳得更厉害了。
   她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老头走了,大家的心情都一样,都不好受。你又何苦这样自己折磨自己呢?”
   “这就是你今天约我出来要讲的话?”
   “当然不止这些。我想你应该明白——”
   “够了!我什么都明白!用不着你来教导我!你还是收起你那套仁慈的同情和怜悯吧!我担待不起!”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我已够冷静的了!难道你还想看着我去杀人去放火去寻死不成?”
   “你知道我根本不是这意思。”
   “你就是这意思!我希望你不要来烦我!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行不行?”
   她不由下意识地耸了耸肩,做了一个哭笑不得的动作。就在今天临出门前,二哥建刚还对自己摆出一副既是嘲讽又是悲天悯人的面孔。“听你二哥的话没错小妹。象骆莫夫这种人要是舍得去死,那这个世界就肯定有救了。”她听了冷笑笑,轻蔑地瞥了二哥一眼,然后挥挥手,请他让开路。二哥讨了个没趣,只好让开了,但嘴里仍咕哝咕哝讲个不停。
   其实她心里的想法,跟二哥是一致的。当大哥昨晚突然向她提出“好好劝慰一下莫夫”这个要求时,她立刻剜了大哥一眼,心说要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么会快四十的人了,还在待字闺中?为了他,我跟咱们老头吵过多少回架,怄过多少次气,这也不是没写信告诉过你,怎么今天你倒反叫我去劝慰他?象他那种人,值得我们费心伤神吗?大哥见她脸上露出不悦神色,便笑了笑,说:“骆莫夫纵有千个不是,但他毕竟是咱们的父母亲养大,跟咱们也是情同手足,尤其咱老头,生前始终把他当心肝宝贝、当命根子一般宠爱娇惯,而对莫夫来说,这世上也只有咱老头是他唯一的依靠。如今老头撒手走了,他谈的女朋友又吹了,到今天为止,他已经整整三天滴水未进了。不说都是在一个家庭一起长大,多少都有点手足情,就是作为一个过路人,遇到这种事,恐怕也不忍心不闻不问吧?”她刚要开口,一旁二哥早接过话头,说:“没想到研究原子能的老大,还有这样一副菩萨心肠,真是难得。说实在,老大,你是就要远行的人,我本是不该这么说的,如今咱老头老娘俱殁了,老大你又远在京城,咱兄妹今日一别,得知今后何时再相逢?可是对于那丧门星骆莫夫,我小时候就说过,‘咱们家可真奇怪,又不是没祖宗,干吗非要搬个活祖宗来供着、敬着?’那时老头老娘们不知什么鬼迷了心窍,也就罢了。为了他,小妹误了终身大事,错过了几次姻緣,这也罢了。可现如今,他们都不在了,偏偏老大你又动了愿心!我真弄不明白,这究意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图些什么?”大哥听了皱起眉头,说:“难道我们做任何事情,一定要有所图的吗?”二哥说:“当然啦,人活着就应该先讲究一个‘实际’二字。做慈善家也是在满足自己的前提下,可为而为之的。”大哥又气又恼,欲待发作,却又忍住了,说:“老二,你怎么变得这样世故?原来你可不是这样的呀?”二哥说:“世道在变,人也在变,这是发展规律。算了算了,咱们不谈这些,为那丧门星,伤咱们兄弟和气,何苦来?”大哥想了想,摇头苦笑笑,说:“可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莫夫他这时候需要我们的帮助——”二哥啧啧嘴,“瞧你,又来了。这就叫,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小妹你说是不是?”她轻蔑地瞥了瞥二哥,转对大哥说:“你别理二哥,我答应你,一定尽力而为。”
   这与其说是被大哥的真诚感动,不如说是为了跟二哥赌一口气。二哥自从经商后,不仅沾满了铜臭气,变得世故,唯利是图,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连死人的钱也敢赚!除了钱之外,他对一切都冷眼旁观,变得一点没有人情味。她讨厌他,却又拿他没办法。她曾经试图想说服他,然而徒劳。他还是他,一切如故。他有他的人生哲学:有了钱才有一切。她尖刻地责问他:难道人生中就真的没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了吗?人活着没有钱固然不行,但把自己彻底变作金钱的奴隶,这样的人还算是人吗?他听了嘿嘿冷笑,用一种纯粹居高临下的不屑口吻说,小妹你年纪一把把了,可你的想法还太嫩,对于什么是生活,生活是什么,还是无一所知,你应该多跟二哥学学,保你吃不了亏。气得她恨不得啐他一口,发誓今后再也不理睬他。
   然而相比较之下,在她家里,真正令她讨厌的人还是骆莫夫。如果说二哥张建刚令她讨厌和反感的,是他的一心钻进钱眼里,变得世故和毫无人情味;那么对于骆莫夫而言,令她感到讨厌甚至愤怒的是:你简直就不知道究竟什么是他的是处,什么又是他的不是处。他叫人恨不是,怒不是,爱,就更别提了。他,这个骆莫夫,简直就是一个怪胎。平日里,你把他当个人看待时,他不是蹬鼻子上脸,就是天下英雄舍我其谁;你不把他当人待时,他偏偏又喋喋不休地乱喊乱叫,说什么生活对他不公平啦,说大家都不把他当人待啦,等等等等。
   明明白白的一个怪胎。偏偏老头老娘却当心肝宝贝一般看重,尤其老头,这些年里,成天猫念佛似的在她耳边咕噜个没完:“建秀,莫夫他哪点配不上你?你为什么不听爸的话?你是成心想气死我是怎么的?”初时,建秀曾壮胆戏谑过老头:“爸,从来只听说过童养媳,没想到你和妈把骆莫夫从小养大,原来敢情是童养婿呀!?亏你还是一个老革命——”老头顿时气得暴跳如雷:“你个丫头片子,轮到你来教训你老子了不是?我看你简直反了!”吓得她伸伸舌头,不敢再吱一声。老头在家里俨然象个暴君,从来说一不二,没人敢违拗和顶撞、至少不敢当面违拗和顶撞他。建秀跌了一个跟头学个乖,从此下定决心,不管老头怎么唠叨,她都只当耳边风。这一招在最初阶段,还有些奏效,怎奈老头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讲得她终于失去耐性,不得不跟老头明火热仗地大闹了一场。那时父女俩个,就象针尖对麦芒,闹得不可开交。
   到后来,女儿只好以守为攻,满怀委屈地声辩说:“就算你强迫我服从了,你也该问问他心里究竟怎样一个想法,他是愿还是不愿?何苦你总是逼我一个人——”
   听了这话,老头把桌子一拍,喝道:“你住嘴!我操!你心里那个弯弯绕,当我不知道是怎么的?你答应了,莫夫还会不愿意吗?”
   “可他在外面谈过多少女朋友,你知道不知道?”
   “你要是早答应了,他就不会有那些花花草草的事情。”
   面对如此专横的父亲,平时十分刚强的建秀,这时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委屈、伤心、痛苦、怨恨的泪水,顿时如大雨倾盆,长流不止……。
   那一年,她去参加一个培训班。在那个培训班上,她认识了那个名叫李雨轩的年轻人。他中等身材,体魄强健,性格沉稳。他们一见倾心,很快坠入了爱河。培训班结束以后,他们虽然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单位,从此天各一方,但他们通过书信往来,不但进一步增加了彼此之间的了解,双方的感情也在不断升温。眼看着双方就要进入谈婚论嫁阶段的时候,李雨轩对她说,虽然如今是新时代,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套旧风俗,但他父母亲认为,旧的传统固然应该废除,但正常的礼尚往来还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他父母亲提出来,在儿子成婚之前,他们要带上礼物到女方家登门拜访。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她怎么能够拒绝?
   于是,李雨轩的父母亲在李雨轩的陪同下,就一起来到了她家。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当着客人的面,她老头没有发作。等到送走客人后,她老头先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接着就从牙缝中挤出了这样六个字:
   “这——事——门——都——没——有!”
   她最最美好的初恋,就这样被她老头无情地棒打了鸳鸯。
   她的第二段感情是在一年后。小伙子跟她在同一个办公室。两个人的办公桌又紧挨在一起,真真正正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天面对面,难免日久生情。但最初的那一阶段,她却没有那那种感觉。小伙子姓刘,单名一个伟字。他大学毕业,仪表堂堂。而她则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且相貌平平。在任何人看来(当然更包括她自己),他们都是不般配的。换言之,她压根儿就不相信,她跟他能够演绎一段王子与灰姑娘的美丽传奇。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初恋,才会发生在别处,她的初恋情人才会是那个远在他乡的李雨轩。
   她至今记忆犹新的是,她从那个培训班回来上班后,李雨轩的第一封信寄到办公室的时候,刘伟脸上的表情还十分淡定,他甚至还开玩笑说:“那应该不会是一封情书吧?”然而,当李雨轩的第二封来信摆到她办公桌上的时候,刘伟脸上的表情就显示出了阴晴圆缺,说出来的话更是充满了一股醋酸味,他是这么说的:“唉,‘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
   她当时不置可否地一笑,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到李雨轩的来信当中,根本就没有去仔细品味他那句话的潜台词。当她与李雨轩进入热恋阶段之后,刘伟就开始三天两头请病假,即便来上班,也是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对于刘伟的这些变化,她当然看得清清楚楚。为此她还曾经用过各种不同的方式,不同的口吻,不同的语气问过他:“刘伟你怎么啦?”她每次这么问他的时候,他总是阴阳怪气地回答一句“我怎么啦用不着你操心。”她如坠五里雾中,脑子里的问号更是一个接着一个。我是不是说错什么或者做错什么了?回答是非常肯定的,没有。那这一切究竟因为什么呢?不知道。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原本十分阳光的刘伟,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狭隘和冷漠——毋宁说,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到,刘伟的变化会跟她有什么直接的因果关系。
   直到她老头将她与李雨轩无情地拆散之后,她才明白,原来刘伟一直在暗恋自己。这一切,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难道她和刘伟真的会演绎一段现实版的王子与灰姑娘的美丽传奇?不会。不可能。这是绝对的。与其说她这是在表明一种态度,不如说她是在否定一个虚幻的美丽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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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从未生得其时的人,怎么能死得其时呢?他从不曾诞生就好了。人从诞生开始就有了传奇,累和快乐也同时并存。文中的主人公骆莫夫在建秀眼里就是个怪胎。但是建秀的老头老娘却偏偏把他当心肝宝贝一般看重。特别是面对父亲的专横,平时十分刚强的建秀,止不住泪流成河。她去参加培训班的时候认识了名叫李雨轩的年轻人。他们一见倾心,很快坠入了爱河但是父亲死活都不同意。刘伟的离开也是因为父亲,父亲对骆莫夫的疼爱是他们兄妹无法想象的,所有的故事皆因怪胎……南柯一梦的故事,在无奈中感受情与爱的力量的同时也体现了人性的本真。作者用朴实的文字,细腻的文笔为我们塑造了一位怪胎,小说构思独特,故事娓娓道来叙说精巧,人物鲜活,每个人物的语言都彰显自己独特的个性,倾情推荐阅读!【编辑:翰墨如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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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翰墨如烟        2016-10-13 19:22:40
  性格的怪异也导致了怪胎做事有些令人费解,特别是令建秀费解。
翰墨如烟
2 楼        文友:翰墨如烟        2016-10-13 19:26:10
  故事的开头和结尾都给人沉重感,故事情节也和怪胎一样曲折离奇,开头的沉重和结尾的南柯一梦做到了收尾呼应。
翰墨如烟
3 楼        文友:翰墨如烟        2016-10-13 19:26:44
  问候作者,感谢赐稿墨舞风清!创作愉快!
翰墨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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