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转山转水转佛塔(小说)
天空有多遥远,草原就有多辽阔。一条通往草原深处的天路向天尽头延伸,两旁的绿色追随着这辆与我融为一体的奥迪Q5,柔软地窜入我的心田。
远处雪山白雪皑皑,牛羊几乎静止不动,无暇的白云也貌似经年不曾远离过这山、这水、这草地。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西宁湛蓝的清晨,车上播放着降央卓玛的《那一天》,歌声里,我流泪啦。这样晴朗的天气里,一首歌都会触动敏感的神经。
有故事的人,才会听着歌曲掉眼泪,把自己融到歌词里走不出来;而走不出来的人,是因为心里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一年前,我去海口参加一家交易所开业仪式。活动结束后,和朋友一起乘坐酒店安排的车去三亚蜈支洲岛,同行的还有五六个人。
前排坐着两个女孩,其中一个戴着大墨镜,皮肤光洁白皙,长发挽成高高的丸子发髻,黄色波西米亚长裙,明媚而青春。她和朋友一路聊天,笑声在车里回荡,雨后的三亚也跟着清新起来。
我喜欢美好的事物,包括女人,何况是年轻好看的女人。在她打电话预约酒店房间报出手机号码时,我偷偷存下来,然后发出了微信验证申请。下岛后,两个女孩就和我们分开啦。
女孩子很晚才通过了我的微信验证。回到青海后一周后,我以加错了号码为由,开始和她聊天。
她叫烟,小我三岁,在腾讯工作五年,标准的小格子间白领,喜欢唱歌。她和我讲每天的日常:深蓝大道例行“周一堵”;深圳台风驾到;下班回家在地铁口买了杯甜品;和同事周末一起K歌。还会发漂亮的自拍照,我习惯了生活里有她,想知道她每天的一切。
关于我自己,我本能刻意隐藏,说自己单身在西宁闯荡。
我始终没告诉她,我见过她,还与她一路同行过。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们的遇见是一场预谋。阿基米德理论不一定全对,平行空间的两个人,也可以有交集。
烟的声音和刘若英一样,不甜美但声音一起,就能让人安静下来。她在5sing上有一个个人账户,将自己唱的歌都录制好放上去。她的每首歌里都写满忧伤,像倾诉、像哀怨、像寂寞。她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然怎么能把一首刘若英的《亲爱的路人》唱得让听者鼻子发酸。
“来过走过是亲爱的路人成全我
尘埃落定之后回忆别来挑拨
何必刻意难过去证明快乐过
时间改变你我来不及回看就看破
洒脱是必要的执着”
城市越大,爱情故事越多。我没问她的过往,每个人的心里也许都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我一首首下载下来,每每开车在路上就播放她的歌,感觉时间都能静止,每首歌里唱的都是她,每段路上都有她的影子。
一个深夜她又在5sing更新了一首李宗盛的《鬼迷心窍》。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平静的心拒决再有浪潮
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
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这麼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然后,她给我发来信息“我想喝酒。”我觉得她情绪不对劲,拨通了她的电话。
她说:“每天路过那家来自他家乡的小吃店,我都忍不住想进去听听带着和他一样乡音的普通话。我为他注册了5sing,唱所有他喜欢的歌,唱完之后却发现每首歌都是他;我看着他更新朋友圈,他开着那辆奥迪Q5,在午夜街头游荡,分明的孤独,却与我无关……不想再苦苦去思考,明天用什么话题去打扰他;不想再苦苦地用眼泪折磨自己,在深夜里揪心地难过……
她在哭,我在痛。
那天之后,她一改之前唱忧伤爱情的歌曲,取而代之的是清新安静类型。我喜欢这样的烟,我以为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西宁到深圳,2600公里。张信哲唱“爱是一种信仰,把我带到你的身旁。”我信。
喧嚣的城市,庸俗的人们。
我说,我喜欢一个女孩子,她叫烟。我想见她。
她说,我和你太远,这一辈子应该都不会见面。在你面前,我很自卑,很自卑,我只是一个漂在深圳普通的打工妹,你是开公司年轻有为的大老板。别人说,三岁是一个代沟,我们之间有逾越不了的鸿沟。回头吧,我不想伤害你,我也不相信爱情……
我说,我愿意被伤害,我也接受你的不喜欢。让我见见你,好吗?
就在我抑制不住喷涌而出的思念洪水,准备飞赴深圳去见她时,连声“再见”都没有,她删了我的联系方式,屏蔽了我的电话和短信。我尝试去5sing找她,可她发了一首《其实我很好》后,就再也没有更新过。
如果痛是一种形容
我也会倔强到最终
沉默是最完美的互动……
我才记起来,她说过,5sing上所有的歌,都是为那个人所唱,如果有一天她停止不更新,就是彻底地放弃啦。
这个我早已习惯了生活中有她的女孩子就如一支烟明亮了我一年后化为灰烬消失不见啦。
那天,深圳26度;西宁零下10度。
二十八楼的房间,黑夜中,我一杯杯抿着茶,一根根抽着烟。烟灰缸里盛不下袅袅香烟,混着一种叫“思念”的东西在空气中打成结,怎么解都解不开。
我知道自卑的人应该是我,没有资格的人应该是我。
人再开朗,也有几处不为人知的凄凉。
三年前,创业失败的我,从无锡来到海拔2000多公里的西宁这个西部偏远城市。在金融不是很发达的西宁,和朋友一起开了这家金融投资公司。刚将所有积蓄投到新公司,母亲就病倒了,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一家人焦急万分。男人的面子终抵不过没钱的难堪,我四处借钱凑齐了母亲五万块钱的医药费,好在手术顺利,母亲出院时,我飞回无锡,没让父母回十公里外的乡镇,把他们安顿在我无锡市的家里。
返回西宁的第二天晚上,就接到父亲电话,母亲和老婆吵架,老婆还向刚动完手术的母亲动手了,家里乱成一团,母亲哭着要回乡镇自己的家里。紧接着,老婆就打来电话,骂骂咧咧地痛斥父母的不是。亲官难断家务事,我没有指责任何人,买了最早回去的机票,可也要第二天早上到。
一夜无眠,我拟定好了离婚协议。
在往家赶的路上,父母坚持要回自己的家,我一路打电话请求他们等我回来,下午四五点到无锡,我找到了等在半路的父母,他们的车停在路边,一天没进食。吃完饭,我把他们带回了无锡家里。
老婆敏见我们一起回来,自知理亏。这个以前说我是“连狗都不如、遭天谴的人渣”的女人,嫌弃嫁给了我这个穷鬼的女人,动手打我耳光的女人,因为她是孩子的母亲,我一切可以忍。可如今她对我母亲动手,我不能忍。
我把离婚协议书摆在她面前,我净身出户,只想要个自由身。
父母一看,事情闹大啦,劝我为了孩子要三思,只要我们不离婚,他们受点委屈不要紧。老婆敏一直哭,才一岁的孩子也一个劲哭闹着。她说她可以向母亲道歉,只要不离婚就行。
纠结了两天后,我收回了离婚协议。在一起,不管它如何冰冷而严酷,总还是个完整的家;不在一起,即使一个人开心偷欢,那也是残缺破碎的支离。
可以原谅,可以忽略,不代表可以背弃自己的心。我的婚姻,在我返回青海时,就已宣告了死亡。
我就这样变成了那个单身在西宁闯荡的人。
我终究是个俗人。
烟的出现,犹如早春的一抹鲜绿,唤醒了我内心沉睡的种子。原来,还可以想一个人想得心痛,想得掉眼泪,无数次地打开手机就只是为了看看她有没有更新朋友圈,有没有给我发信息。我想,这应该是爱情吧。
三年时间,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三年前,金融投资还算好做,我们掘得第一桶金后,迅速开了第二家、第三家分公司,如今业务扩展到现货、期货、股票、外汇。
可我知道,外人眼里的成功和光鲜,不过是用流过的眼泪、餐桌上的白酒、深夜里加班盯盘累积而来。只有深夜里一根接一根的烟,一夜接一夜的失眠,才是真实的自己。
Q5还行驶在路上,沿途是跪拜朝圣的藏民,黑黝黝的面容,一步一俯一叩首。圣洁的经幡在草原上空飘扬,这是信仰的力量,这是天堂的召唤。
车上播放着《沉默是金》:
受了教训得了书经的指引
现已看得透不再自困
但觉有分数不再像以往那般笨
抹泪痕轻快笑着行……
昨天刚把父母和我四岁的儿子送上飞机,回无锡老家。父母来之前,说是儿子许久不见我,想我。到了之后,母亲反复做我工作,要我带孩子去做亲自鉴定。
我一直没有回复母亲。其实,这么多年,我什么都知道。只是本来就知道是一滩死水,又何必硬要跳进去搅浑,不如静静等时间沉淀下来,也许又能有一片表面的澄澈。
孩子许久不见我,这次见到我后,撒娇一直要我抱。晚上,我和儿子一起睡,儿子睁着大眼睛对我说:“爸爸,我能不能就在青海和你一起?”我笑着摸摸他的头问为什么。他望着我一脸严肃地说:“如果回无锡了,我又会很想你,又见不到你啦。”
我的心一软,我何尝不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儿子,却清楚地明白男人三十而立,挣钱养家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是觉得亏欠父母和儿子太多,此次他们前来,我尽我所能给他们想要的。我给自己放假,自驾带他们去甘南,去黄河第一湾、若尔盖草原,最后我们来到了郎木寺。看天葬是我一直来的期盼,我执拗着要去。
怀着满腔的肃穆,我和游人到了天葬台,天葬师用牛粪生火,火燃着后敷上糌粑,青烟袅袅,直上云天。天葬师诵念完经文,伏于群山之中的鹰鹫像得到召唤似的,盘旋于天葬台的上空,陆续降落在天葬师周围。
天葬开始后,天葬师打开裹尸包,取出内脏,鹰鹫纷纷上前,不多时,所有的肌肉和内脏都被吃得干干净净。天葬师再把余下的骨头砸碎后,拌以糌粑,再把地上的血水粘干,扔给鹰鹫,直到没有一点遗漏。
鹰鹫飞走了,天葬台一片沉寂。淡然的天葬师收拾完工具后离开,游人散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湛蓝湛蓝的天空里,鹰鹫离白云很近,离我们很远……
活着,我们都是孤独而无助的人;死后,也不过一餐喂养鹰鹫的肉食。纠结那么多繁复琐碎心力交瘁,最后不过空空如也。我们谁也赢不了和时间的赛跑,人生苦短不是一句空话,放下该放下的,爱自己所爱的。不要待无能为力之时,才翻起终生的遗憾和悔恨的记忆。
下山时,父亲牵着儿子走在前面,我在后面对母亲说:“如果孩子是我的,今后我该如何面对孩子和孩子他妈;如果孩子不是我的,他今后怎么办?我决定了,不管孩子是不是我的,我都不会去做亲子鉴定。孩子他就是我的,以后谁也不要提这事。”
说完,我把孩子扛在肩上一路小跑,孩子欢快地大叫,笑声在草原上回荡……
晚上在定西市一个朋友请客,久未见面,相谈甚欢,几杯白酒下肚就喝多啦,胃里烧得难受。回到酒店房间,想起那个每次我喝多了后就训我傻的女孩子烟,心痛得不能自抑,成年后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大哭起来。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药,可有些人真的不是说忘就能忘。她就像戒不掉的毒,渗入了你的骨髓,吸进肺里,留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行驶50公里后,我将Q5停到目的地——塔尔寺。
几个喇嘛穿着红色袈裟在寺前走动。经殿的梵音里,我点亮祈福的酥油灯,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在蒲团上,祈愿“愿我爱的人快乐平安”。
红漆柱藏式纹饰下,十几个铜制转经筒,在游人的转动下,持续地转动着经筒,确保转经筒一直转下去。
我转动所有的经筒,默念“奄嘛呢叭咩哞”。
转山转水转佛塔。转来下一世不再受苦的轮回,可我知道我不会再有来世,余生,我只有转动手里经轮,不为参悟,只为在路上能与你又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