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父亲的土地情结(散文)
离家久了,连父母的几块田地也有些隐约,唯独松沿沟的那块,印象深刻,其实“松沿沟”的这仨字,我并不确定是否正确。记忆里,只听父母常常念叨,从未见他们写过,如今,只是根据地形地貌,把它钩拉出来。
之所以这么清晰,是因为这块地,离村子远,太过偏僻,在秋收的时候相对困难,所以姊妹们都会不约而同回去。再者,父亲说过,这是家里产量最好的一块地。
父亲对于这块地的情感,更是毋庸置疑。
前些日子回去收秋,才听他闲谈起,关于家里田地的个中情节。朴实的话语间,或多或少,能体会他对于这块地的情感。
那是八七年,农村土地开始下户,队里把好地,赖地参差,按人头、按户分配。当时在分地的问题上,村里干部分歧很大,百般争论切并无良策,最后采取抓阄的办法。父亲说他当时手臭,分到的地,近的只有一亩还算不错,剩下的都是圪梁地,种什么都不长。远的就数松沿沟这一亩八分地了。
母亲当时很是埋怨。我常记得,那一晚,她满脸愁容,在本来就不大的屋子里踱来踱去,说谁谁家的地好的多,赖的少;谁谁家好地赖地一样多;说没有分到好地,就不会有好收成;说土地三十年不变,对于他们来说等于要穷一辈子……
然而,无论母亲怎么唠叨,父亲坐在窑掌儿的板凳上(屋子最深处),紧锁眉头,一声不吭,握着仅仅三寸来长的大麻杆烟袋,吧嗒吧嗒,一口接一口抽着水烟。仿佛这个女人的唠叨和他毫无关联,直到父亲终于在烟雾缭绕中,发出连续的干咳声,母亲才舍得转移话题。父亲大概是听得烦了,或是他本身心情不好,只是作为男人,不存在口头上的琐碎和怨言而已。于是起身,离开,家里安静了。
这个话题,好像在我家存在好久,大概是母亲自己感觉再多的怨言也无济于事,才不再怨怼。
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再不用三更半夜,在打谷场上,等队里分粮食。深秋的夜幕下,那昏暗的灯光;那流动在场上的大人小孩,叽叽喳喳;那穿插在人群中,摇着尾巴,伸着舌头的黄狗;那呼啦呼啦响着的化肥口袋声……许久,七嘴八舌的争吵,场上才会出现一堆堆粮食,大小不同。此时的大人小孩忽然变得井然有序,当然我们这些孩子只有撑口袋的份。分分钟功夫,场上便干干净净,就连那摇着尾巴的黄狗也不知去向。只留下月明星稀,留下偌大的,仿佛被刚刚清洗过的打谷场。
不论地是好是赖,从此,温饱便不是问题。
这算是家庭重要的历史性转变。
之后,父亲便一直耕作在他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默默无闻,延续至今。他对于土地的感情,胜过自己。特别是松沿沟的那块,是他一生最钟情的土地。
由于路远、偏僻、山路蜿蜒崎岖,杂草丛生。父亲一大早便起床,吃过早饭,带上那个白色铝制的饭盒,里面有母亲准备的中午饭,一去就是一天。我无法想象他一个人在深沟一呆就是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然而,父亲并不觉得寂寞和时间的漫长,春天刨地沿、打圪垃、耕地、施肥、下种,顾不上喘息就会忙到天黑。我喜欢看父亲施肥的模样:一个胳膊挎着放碳酸的篮子,一手里握着碳酸,侧着身子,沿着已经耕好的地沿,洒下碳酸,一行一行,白白的,像条线。夏天除草,更是得两三天。他说,喜欢除草后的地,干净利落,颗颗幼苗,一排排傲然挺立,相间着翻新的土壤,那简直是一幅图画。若是刚下过雨,泥土的芳香,便扑鼻而来。等庄稼长大,微风拂面的时候,头,齐刷刷地朝向一边,发出沙沙的声响。金秋季节,一家人才会都去。看着压弯的稻谷,饱满的玉米,全家人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然而,此时的父亲,拿起镰刀,沿着地边缘,摸一摸玉米穗,或是揉搓下稻谷,吹去皮、再捻一捻。然后,随手割去那些伸入地里的荒草,把整快地的边缘拾掇利落。便一个人独自坐在地头,一边看我们劳动,一边抽他的水烟。水烟是母亲老早给父亲定下的规矩:要么不抽、要么抽水烟。那时对于母亲的做法,并不理解,感觉她有些无理和霸道。后来才慢慢懂得,一包纸烟在当时,对于我家来说也遥不可及。而,水烟,是大麻叶子,秋天,随处可摘到,揉碎阴干至潮湿便可。
我常常在父亲抽烟的时候会多看他几眼,田间地头上的父亲,虽然在抽烟,但一脸平和、眉间舒展,吐出烟雾是匀称的,当然也不会呛咳。只因,他看到了自己一年辛劳没有白费;看到一年的好收成;看到膝下儿女不在因为吃不饱而愁眉苦脸;看到了孩子们的上学的希望……
家里人看着父亲高兴,都很欣慰,一家人在地里,边干活边说话。特别是收玉米的时候,父亲给我们分配好,每人两行,不至于漏掉,兄弟姊妹都遵守父亲的规定,而我,属于家里不守规矩的人,喜欢一个人转着圈子收玉米,直到现在,依然这样。父亲拿我束手无策,只能在我收过的地方,重新检查。他舍不得丢掉一穗玉米,即使很小很小,上面只有几颗,一样逃不过他的眼睛。
最让人头疼的是往大路边扛玉米,足足二里的山路,一口袋一口袋往下扛,父亲母亲一起都得好几十趟。我们姐妹每次都只能扛半口袋,帮不了父母多少。
我问过父亲,这块地怎么老种玉米和谷子?父亲说,这块地是家里唯一一块好地,全指着它糊口呢。我便不再言语,一个家庭,也只有父母才会盘算一家人生存问题,那个年代,他们的肩上承载的首先是温饱,之后是孩子们的学费。
或许,父母对于土地的深情,大多因为我,我是家里老大,吃的苦最多、读的书最多。记得父亲说过,我从小就不好好吃饭,特别是粗粮,更是喂不进嘴里,常常因为吃饭哇哇大哭,最后挨打。然而,只要是白面,吃得顺畅,也欢喜的紧。也常常会因为三块钱学费嚎啕大哭,然后等母亲平静之后,再去左邻右舍东借西凑。而父亲,常常是满脸温和地摸着我的头:“只要松沿沟的地收成好,就不发愁白面,就不发愁你的学费。”
后来才知道,松檐沟的一块地的产量,等同于圪梁上三块地的收成。
多年,父亲就围着这块田地过来了。这几年父亲身体不如从前,姊妹们都各自为家,只要秋天聚在这块地,都会劝说父亲:“这么远,就别种了,近处种些,够吃就好。”
而父亲的话总是那么毅然决然:“不种地我干啥?你们现在就养我?能养得起?能动的时候,尽量不给你们添乱。等哪一天,走不动了,由不得我的时候再说。”
我不知该怎么劝说,只能绕着:“今年玉米不值钱,不种就不种吧!你腰腿不太好,远的就让村里人种吧。”
“不值钱就不值钱,该种还得种,农民不种地干啥?再说,来年开春马上就能种谷子了。”
刹那,我忽然觉得,我并没有真正理解父亲。这块地在他的钎镢犁斧钯之下,整整三十年,不是孩子甚是孩子。是份无法割舍的感情。这块地,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只有他体会至深。
好在,村里这两年对于通往地里的路,都整修过,最起码路宽了,三轮车都能开进地里,从此再不用扛玉米了。父亲说起这事,话里话外都是对村干部的赞美,对政府的感恩。言外之意,这块地,他还会种下去。
父亲说:这条小路,走了五六百回,闭住眼都知道,哪处拐弯,哪处上坡,哪处路窄,哪处走上去稳妥,哪处有卵石。这块地也种了三十年,能种几年就再种几年,直到老得动不了……
你的一篇好文,使我读之再三,手不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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