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远方，念叨已久。远方有亲情的期盼，远方有诗般的天堂。可今夏，雨事汹涌，先生又俗务缠身，阻碍了计划中的出行。“说走就走，是人生最华美的奢侈，也是最灿烂的自由。”眼看暑假已临尽，压缩了行程，仓促地丢下一地鸡毛杂事匆匆出行。
　　 老天真是不太眷顾守不住寂寞的人。昨天还艳阳高照的天，今晨就阴着个脸，刚出门不久，空气里就飘过来丝丝凉雨，我担心准备的衣物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记得那里的城相对秋迟，又惦念着海边戏水的情形，我备足了短衣短裤，凉帽和沙滩鞋，这一切是不足以抵御秋雨下的凉意。有些懊恼地想返回去再拿几件长衣，先生说：“再折腾就走不了啦！那里正热着呢！到那里如果真冷现卖吧，难不成还能冻着你？”
　　 车行至河北境内，雨渐渐密了起来。车窗外的风景已成一幕水帘，车里光线暗淡了下来，分明是上午时分，却仿佛傍晚黄昏。雨刷急速地摆动，还是摆脱不了雨的淋漓。车轮溅起路面的积水有一人多高，一不小心，前车甩出来的水就砰砰地打在我们的挡风玻璃上，声音巨响，仿佛子弹击中，着实吓人。那一刻心情紧张到了极点，胃里开始不适，突然地恋极了家，恋极了家里那张床。人真是很奇怪，才刚刚告别，便又开始怀念。坐在旁边儿子说：给你听音乐吧。还没等我拒绝，耳机已经给我塞上。一首贾斯汀.比伯的《loveyouself》缓缓律动起来，明明是青春忧伤的旋律，却在干净温和鼓点和电音冲击下有着午后阳光般的宁静。我闭了眼，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行了多久，先生叫醒我吃饭，才发现雨已停，已经到了石家庄。天依旧乌沉，团云南移，有风吹树摇，地面积水成洼。一下车，溅起一脚凉，人打了个冷颤。刚要唠叨衣服的事，看着儿子一脸的欣喜和期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先生则伸着懒腰一脸灿烂地：终于不下了，天气预报说再往前行就都是晴天，那里今天32度，正煎熬着呢？是吗？我还是忍不住又查了一下那里的天气，果然如先生所言。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女人啊，到底是感性！突然觉得那眼前的那一丛风信子在一阵凉雨清濯后越发妩媚多姿，遂取出相机拍几张留影。也许旅行的真正意义不是去哪里，而是沿途的风景和心情。
　　 因为天气转好，车子一路狂飙。先生关了导航，搜索出“中国好声音”。我和儿子一人一副耳机一扇窗。有青山碧水相对出，有家燕把电线站在一首乐谱，有高高低低的建筑物飞掠过眼底，有银色的飞机在蓝天里拖白色的尾……还没来得及琢磨透那座一闪而过的金色琉璃塔究竟是名胜古迹还是现代风景，车已经驶进女儿的城。
　　 女儿的城里真是热浪滚滚，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树叶绿得亮晶晶。先生怕女儿晒着，执意要把车开到女儿公司楼下等。可这世贸区楼盘全是一个样子，连楼前的植都几乎相同，所有的公司名称全部在楼顶层一隅，必须转到恰好的角度才能看得清。眼看她的办公区就在附近，却还是绕了半天才寻得那一幢。恰逢下班时间，一幢幢灰蓝色的大楼里人群涌出，全部是清一色的年轻人，一个个青春的脸上朝气十足，真让人感叹岁月匆匆。
　　 女儿还没出来的时候，先生已经有些焦急，等待的地点从楼旁的树荫下移到办公大楼正门前的烈日里。我打趣他：你干脆去办公室叫她吧！”先生不理，仍是固执地站在太阳里。虽然事先已打过电话，女儿仍是一脸惊喜，奔过来牵住我们并高兴地带着我们她住的公寓里略作休息，简单地叙了叙别后的事情，便忙着带我们去吃饭并安排住宿，还一再问饭菜合不合口味。担心我们不熟悉路况，自己开车反而会不方便，出门前早已叫好专车接送。望着女儿有条不紊的样子，几分欣喜几分酸涩。女儿真的长大了，我真的是老了。
　　 人在隔了时空，隔了距离的亲情面前显得多么无力，总觉得亏欠了太多又无法弥补，物质的填补也许是第一反应。特意让女儿请了一天假，陪她逛了逛“大悦城”，想着多给她买些衣物，可女儿尽想着给我相衣服。时间真是不经用，转眼两三天。真想陪孩子多待几天，可相见总有别期，不得不辞别女儿继续前行。
　　 也许是天怜我意，天又下起了大雨，望着女儿一个人坐车离去的身影，满是不舍和心疼。我说：回到公司发一个信息吧。女儿却嘱咐我：回到家，给我打一个电话。
　　 一次旅行都需要一个理由，或是为了找回真实的自己，往往最初一个简单的理由让你额外看到更多的风景，我相信，每一步都是在走向成熟的历程！行路中总会不断地捡到和丢掉一些东西。只有走到世界尽头才发现，原来捡的与丢的都是同一样东西。
　　
　　 二
　　 也许是草原民歌的悠扬，也许是草原古诗的苍茫，在我心中一直生长着一个草原的梦想。那高远辽阔的蓝天，那团团浮游的白云，那一望无边的绿毡，那扬着高原红跳蒙古舞的美丽姑娘，以及马背上任意驰骋的狂放……仿若人世间的桃花源。但总是因为时间和距离的羁绊，我将这个梦，藏了又藏，埋了又埋。
　　 去草原纯属意外。
　　 当离別的秋雨打湿窗外的风景时，我碰到了舅舅。舅舅刚从草原来。他说，这个季节去海边有些凉，而且人多环境也差，去草原最适合，草且绿，花且开，不去看看会是个遗憾。我们便掉转车头，决定去草原。
　　 去草原，算算行程，最少也得六七个时辰，加上中途吃饭休息时间，况且天一直下雨，恐怕要疲行至夜晚，这样即不安全又失去了旅行的意义。先生说，去草原的第一站是承德，从这到承徳不过两三个时辰，今天就住在承徳，让孩子看看历史名胜，欣赏欣赏“康熙大典”实景剧。确定好目的地后，便不再着急忙慌地赶路。
　　 雨雾下的津蓟高速车流稀少，目及所在，只有我们的车像一只孤独的甲壳虫在雨幕里穿行。车速降至六十迈，关掉了车载音响，可以清晰地听见雨洗车顶的声音，仿佛老屋门前的竹林声，唰唰啦啦……我渐渐有了困意。朦胧中，我听见先生同儿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康熙爷为了巩固边防，带领众臣及儿孙训练骑马射箭行围狩猎，修筑行宫的事。
　　 到承德的时候，已近中午。先生说赶紧搜索吃饭的地儿，我们沿着武烈河缓缓前行。这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名城。空气清洌，行人悠闲，一条武烈河贯穿了整个城，也隔断了一座城，各式各样的桥梁连通两岸。耸立的高楼临水而立，缓缓流动的空气里有玫瑰花的香气，垂柳依依，青草离离。街道上行人不多，车辆却十分拥挤。正值旅游旺季，我们怕堵车，没能逛遍，就在离避暑山庄不远的小饭店就餐。饭店不大，只有一间房子大小，五六张条桌。没有服务员，只有老板跟老板娘。一色的蓝白格桌布，看上去倒也干净整洁。没有饮水机，进门旁桌子上摆满了鲜艳的暖壶，那红的、绿的塑料壳，让人一下子回到许多年前在故乡的记忆里。“赶紧坐！赶紧坐！坐下休息一下，需要吃点儿什么吗？”老板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顿时让人亲近了三分。点了几个特色菜，拿出随身带着的水杯，自己动手泡了杯红茶，听着厨房内叮叮当当的炒菜声，门外如筛豆般时而筛下几滴的雨声和着汽车声，行人语声，呷一口热茶，恍惚仍在故里。
　　 饭毕，稍作休息，驱车不过几分钟，就到了避暑山庄。雨又开始淅沥，游人仍是如织，一拨一拨擦身而过，导游们的解说声此起彼伏。我们刚买好票还没来得及进门，旁边便闪出几个女子尾随追问：“要导游吗？”“雇一个导游吧？”“我带你们游园吧？”……对于这样无厘头的热情着实让人怀疑她们的身份和动机。我边拒绝边往里行，大部分知趣地离开，仍有一位“非州女佣”模样女子契而不舍：“雇一位导游吧？我们是正规的旅游公司的，会给你出示正规的发票，绝不乱收费。这类历史古迹没有介绍你根本看不明白的。”我头也不回，不再言语，仍是继续前行。可这山庄面积广阔，各种建筑分布散落，而且全是宫殿，没有导游真的相当于睁眼瞎。我有些暗暗后悔自己的决绝。当那个女子第三次追上来的时候，没等她开口我便单刀直入：“多少钱？”“二百。”刚要讨价还价，先生小声轻笑：“也太不美观了吧，再走走或许会遇到一位养眼的呢。”一股“恶念”涌上心头，“就你了，去开发票吧。”看着先生讶异的脸，我暗暗捂着小肚子……
　　 一路行进的过程中，女子除了完成自己份内的讲解，对我们很是照顾周到。不时帮我们拿伞撑伞，还时时提醒我们哪里有积水，哪里路滑，哪里该留影哪里该拍风景，或行或停全由我们。完全不同过去我碰到的导游一样，像赶趟似的往前追。闲聊中得知她有一个上幼儿园的女儿，丈夫是开出租车的。长年的工作影响，他们鲜少同女儿在一起。一说到这些她有些黯然神伤，她说她真羡慕那些一家子出来游玩的。自己虽然做导游，每天陪大量的人群到处玩，但从来没有时间带自己的孩子出来玩。我说，现在不正是假期吗？你明天少挣一天，带孩子出来转转，钱是挣不完的，可孩子的童年真的会很快结束。当天的旅程结束后，她听说我们想看实景剧，她提醒我们不要住市里，既贵而且晚上看演出也不方便。她说她能帮我们联系到舒适实惠且方便看演出的住宿，也能买到位置合适价格便宜的实景剧门票，我欣然答应。她带我们办完住宿手续，看完房间，再把我们送进剧场，并一一核实座位后才离开，她说她要赶回去陪女儿，明天给我们安排另外一个导游，并留下她的电话号码，让我们有事随时联系。看完演出回宾馆时，我发现许多从市里来看演出的旅人站在晚风里瑟瑟地等出租车，只有我们，慢慢踱着步欣赏着美丽的夜景。也许最好的旅行，就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发现一种久违的感动。
　　 承徳的夏夜格外沁凉，尤其适合睡眠。当东方亮起鱼肚白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叫醒我们，他说他是新的导游，接下来的两天他将随我们同行。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和先生相视一笑。男孩清瘦，声音轻柔，一件黑T，浅蓝的牛仔裤，白运动板鞋，一个军绿色双肩包，干练而帅气，像极了南方人。男孩话语不多，从上来我们的车作了自我介绍并互留电话号码后就不再作声，只是快到某个分叉路口才开始“导航功能”。途中遇到大片大的向日葵和格桑花，我们下车照相，遇到一对在路边卖山果的老农，热情地招呼我们免费品尝。惯常的思维模式提醒我拒绝，男孩笑着说：可以尝尝，不买也没关系。我仍有些顾虑：真的可以么？男孩很认真的从老农手里接过来递给我，我咬了一口，果子太酸，是我不喜欢的味道。我有些尴尬地：“太酸哦！”老农憨厚地笑笑。上车后男孩说：他们都是这附近的农民，果子都是自己种的，数量不多，但自己又舍不得吃，拿出来换些钱，我们做导游的路过时给顾客介绍介绍，能帮他们销一一点是一点，但不强买强卖。我望着这个脸上还有几分学生气的男孩，感到有些惭愧。攀谈中知道男孩是大二的在校学生，因为学的就是导游专业，所以趁暑假出来实习实习。到达草原后，男孩把附近的几个景点挨个介绍一遍，并一一明确说明哪些要收费，费用会是多少，哪些无费用，但要注意什么，然后征求我们的意见。路过卖纪念品的，男孩告诉我这些商品可以大胆还价，因为许多导游带团过来，如果客人买了东西，导游是可以分成的，所以价格虚高。我望着男孩质朴的笑脸，几分欣喜几分担忧。不知道再过几年后，男孩还是否依然如初？
　　 站在草原，仰望苍穹，不知何故思想和心灵就感到孤独，甚至是绝望的孤独，一切认为过去是努力追求的，现在却变得无穷的遥远和没有价值。或许，每个人该有一片自然，属于自己的生命之源。生活，可以忙碌到夜以继日让人无法喘息；心灵，可能麻木的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人，也可以把自己关在四面冷冰的泥墙里，但却无论如何都阻隔不了生命之源对本能的呼唤。
　　 ——来到草原的我意在追寻一道于深灰色中闪耀的光明。
　　 “生命，不长不短，刚好够用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我决定去远方，去看看世界，一直坚持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