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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寻梦小说】大贵二贵


作者:神州布衣 秀才,1304.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62发表时间:2009-09-09 13:21:15

一出正月,外出打工的人纷纷上路了,杨二贵也想出去闯闯世界。吃罢晚饭,收拾完锅、碗、瓢、勺,二贵见大贵坐在饭桌边抽烟就说:“哥,俺有事和你商量咧。”“唏,咱弟俩啥商量不商量的,只要是正经事,哥没有不听你的。”“咱村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俺也想去哩。”二贵边说边瞟着哥哥。在这个家里,哥就是天,爹娘死得早,是他把自己拉扯大的,绝不能惹他不高兴。
   “告诉哥,你是咋想的?”大贵慈祥得像个母亲。
   “哥,这些年,你太苦了,都是为的俺。俺现在这么大了,不能再这样拖累你啦!俺想跟铁牛、锁柱一块儿到外面碰碰运气哩。”
   大贵盯着弟弟,啪嗒啪嗒地抽烟,久久不说话。是的,眼前这个一米八高的汉子,再不是26年前嗷嗷待哺的婴儿,也不是15年前从老榆树上掉下来差点摔死自己、吓死哥哥的调皮小子了。
   娘在生二贵时难产。医生问“保孩子还是保大人?”爹说“最好两个都保,实在不行就保大人,好在俺家还有一个冤孽债主儿。”那年大贵10岁。那年头医疗条件差,保两个,大人就得吃点亏。娘大伤元气,又是输氧又是挂水又是吃药,折腾三天还是死了。爹卖光家里的东西还背了一屁股债,根本没钱买奶粉。起先,向东邻西舍有吃奶孩子的婶子、大娘讨一口让二贵度度命。但这不是长法,大贵就打面糊喂他。大贵毕竟是三年级学生,他知道人体需要多种营养和维生素。就到菜市去捡各种菜叶,挤出汁儿来,加进稀稀的面糊中。小家伙吃得还挺带劲儿。
   白天爹到建筑工地去挣钱糊口、还债,大贵去上学。大贵放了学就跑来家,他得给弟弟打面糊。一打就得够三顿用的,头天晚上吃新鲜的,第二天一早、一午都是热着吃。爹总是忙得两头不见太阳。他砌墙和磊石基的技术都很好,又会使搅拌机、卷扬机和土制的小吊杆。工头为了抓工程进度,每天早上上班前就把砖、沙和水泥转到作业面上。晚上,工人得干到点儿才能歇手。有时料拌多了,就得用完才下班。因为不要大家收拾工器具,没超过半小时不算加班。工头很照顾他,让他两头加班,多挣几个钱。所以这些活儿都是爹一人干。
   有孩子的人,都知道“月窝、三翻、六坐、八爬”这句话。意思是说:一个月内的婴儿,就像鸟蜷在窝里,很少动。三个月后,就开始试着翻身。六个月后,就要坐起来。八个月后,就可以满床或满地爬了。二贵在哥哥的精心照料下,茁壮成长,当然也就遵循着这条规律,开始爬了。不过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地上,哥怕他摔着。这时候家里最需要人手,可是祸不单行,爹由于劳累过度,一个跟斗从三层楼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当时就死了。工头给3000块钱,算是老杨的抚恤金。几个工友嫌少,让大贵去闹。大贵不肯去,他说:“又不是人家推下去的,能给点就不错。”工友们又表示,老杨以前借的钱都不要了。大贵说“放心吧,叔叔大爷们,俺一个钱也不会少谁的。”
   学是不能再上了,大贵埋葬了爹,就专门侍候弟弟。遇到难心事,就想娘、想爹。娘死时有爹支撑着家,七拼八凑总算弄了一合薄板棺材打发了她。爹死时自己小,两手攥空拳。还是工头念在爹为他出力拼命的份儿上,把仓库里放了多年,盛扎丝、麻刀、吊包、麻绳之类杂物的一口水泥棺材拿出来埋了他。过“五七”那天,大贵为了看见在望乡台上的爹,一夜不合眼,谁知天快亮时熬不住打起盹来。时间很短,却做了个梦:爹在眼前一晃说:“儿啊,其实你只要用一领芦席把爹一卷就行了,何必用那水泥棺材?那玩意儿,又冰凉又挺硬,躺在里面不自在啊。那盖子死沉死沉的,出来进去都不方便哩。六面连个孔都不留,憋死啦。一到阴天,还返潮……”大贵猛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自己太对不起爹了。上坟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曾教过他的语文老师李宪忠。在大贵眼里李宪忠是个大学问家,什么都懂,就迎上去向老师讲了这事。李宪忠老师摸摸他的头说:“这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致,天下哪里来的鬼。”可是,他明明看见李老师背着他唾了一口。“你既然不相信鬼神,又唾什么!”大贵暗想。从此他更信,还是娘说的对“举头三尺有神灵”,凡事要存个天地良心。
   省吃俭用,3000块钱硬是顶了5年。二贵6岁了,大贵把他送进小学校。不图他学多少文化,只图有个归拢,挪出自己来挣钱养家。
   16岁的半桩小伙儿,虽说力不全,但大贵老实、仁义、精灵,工头收留了他。叔叔大爷们更是照顾他:搬石头时,总是有人托一把。砌墙时,五个人一组,把他夹在中间,两边一带,砌的砖少,质量还有保证。因为他初学乍练,但还得想法让他拿到技术工的报酬。工头知道也不吱声,是看在这孩子精明能干和他死爹的份上。9年后,一个建筑能手出现了。大家公认这孩子的悟性和泼劲绝不比他爹老杨差。使他一举成名的是,抹墙活儿中的整内外角。多少年来的做法都是,抹到两面墙垂直相接时,用泥抹子贴着标杆左一下、右一下地“合缝”。不管你再高的手艺,那条“缝”总搞不直。不是打些小弯,就是高洼不平。再不,就积一点灰,像一条蚯蚓趴在那里。那天大伙一起吃午饭时,师傅冒了一句:“唉,谁要能把墙内外角处理好,也算是一门绝活。”别人听过就算了,大贵却上了心。每天一闲下来就比比画画的,像是着了魔。那天工地上差他去县机械厂,加工几百只钢模板扣环。他让在机械厂工作的同学,给加工了一副物件。物件很简单,就是截取两段12厘米长的“25×25”角钢,一只磨光内面、一只磨光外面,然后在缝间焊一只小环做把手就成了。“怎么,这是哪本武功秘笈上的独门暗器?是飞镖还是燕子铛?”“啥飞镖、燕子铛,这是俺发明的工具!”他腼腆地笑着说“这家伙一公一母,刚泥过的墙面。用公的在内角上一抹、用母的在外角上一抹,就整上线啦。”他也不管对方是否听懂,乐呵呵地走了。回到工地一试,果然管用,工友们都围过来看。师傅给这副工具取了个名字叫“滤子”,还说,一公一母不雅,称一阴一阳吧。
   在这九年里,大贵除养家、供弟弟上学,还还清了爹当年欠下的所有债,日子越来越有奔头。只是还有件心事,一直闷在心里对谁也没说。
   二贵初中毕业了,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在年级里领先,可是他不愿考高中。他向哥一说,哥火了:“胡闹,马上去给我报名!”“晚了,再过三天就统考了。”二贵怯怯地说,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瞒着哥哥自作主张。大贵发怒了,怒不可遏!一巴掌重重落在二贵的左脸上。二贵倒没怎样,大贵却摊倒在椅子上不住流泪,他疼在心里啊!工友和邻居们都说大贵不像哥哥待弟弟,倒像爹疼儿。其实,大贵是爹、娘、哥兼于一身。他在工地上干活时,是生龙活虎;一到家,就成了温和的绵羊;如果有人欺侮弟弟,他会像一条护窝的母狗呲牙咧嘴地扑过去。
   二贵从小到大,只挨过哥哥两次打。一次是在上小学三年级时,六年级同学和五年级同学赛篮球,二贵在旁边观看。打完球,运动员换衣服时,两个小同学把球抱去玩耍。不一时大家都走光了,谁也没想着篮球的事。两个小同学把球一扔也走了,二贵把球拾起抱回家。一进门就被大贵看见:“哪来的篮球?”“拾的。”“赶快给人家送回去!”二贵有些舍不得地说“我玩两天再送。”见哥哥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又补充说:“只玩两天还不行吗,哥!”说着就要往外跑。大贵上前一步,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二贵哭了,不是疼的,是吓的。他从来没见哥哥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么凶。顺从地把球还给了正在寻找的失主。
   晚饭时,二贵吃的不多,连脚也没洗就钻进被窝。大贵收拾完碗筷,走不是,坐不是,忍不住来到二贵床边。褪下他的裤子,仔细检查被踢伤没有。二贵根本没睡着,朝哥哥咧咧嘴:“没事,哥,挠痒痒哩。”“不行,让哥好好检查一下。”“那你再靠近点……对,再靠近点……”大贵的脸几乎要贴到弟弟的屁股了。“砰”地一个响屁,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二贵“咯咯”地捂着嘴大笑“地雷战的干活!”大贵也放心地笑了起来:“浑小子,看我不收拾你!”
   “哥,你听我说嘛,”二贵一边盛饭一边说“如果没道理,权当我又放了一个屁。”大贵点燃烟锅,默默地听着。
   “如果上高中还得三年,就算能考取大学又是三四年,这六七年得花多少钱啊。”二贵搬指头数着“现在是市场经济,大学生的费用高得吓人,绝不是你一个普通工人能供得起的。再说,爹娘以前拉下的几千块钱窟窿不是刚刚填平吗?”他见哥哥埋着头只顾抽烟,一脸无奈的样子,接着说“我还听说,今后大学生也不包分配了。没准我六七年后正赶上,咱又能怎的?所以我说,与其到那时揣着文凭到处找工作,不如早下来学点挣饭吃的本领更实惠。好在咱家干建筑也不是三代两代了,你不也是十五六岁就干这行,领家过日子了吗?”“唉,我是想,那怕累死累活,也得让咱老杨家祖坟上冒阵青烟嘛!”“哥,你别说了。能读到初中我知足了,要不是你……”大贵摆摆手说:“别扯那,明天跟我上工地。”
   通过十年磨练,如今二贵已是行家里手。怎奈建筑市场竞争非常激烈,他们所在的施工队里连一个大专生都没有。拿不到资质证书,当然就无权参加大工程竞标。许多工友都到外地打工,二贵的思想能不受影响吗?出去闯闯是早晚的事。
   “你等一下,我马上来。”大贵磕了磕烟袋锅说。
   不多时大贵从自己的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沓钱。“二贵,你也听哥说几句。”他把钱放在桌上说“哥让你出去,但不是去打工,哥要你去完成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啥任务?”“爹娘死得早,咱哥俩都是光棍汉。哥已经老啦,就这么着吧,你还年轻,哥要给你娶房媳妇为咱老杨家传宗接代。”二贵想说什么,大贵摆手止住他继续说:“我码过了,凭咱这条件,在咱村里甚至连全乡、全县,没哪个姑娘愿嫁过来的,咱只好到外地去买一个。”“哥,买卖婚姻犯法哩。”“啥小子,啥犯法不犯法的?民不告官不究,咱不拿人家当买来的对待,谁去管?再说,咱村买少了?”
   接下来的议题就是买媳妇。二贵坚持要给哥先买,大贵死也不肯。他的理由是:论年龄、论长相、论文化、论能力,弟弟都比自己强,买来的媳妇也不能让人家受屈。二贵见哥哥铁了心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到哪里去买,我几天前就找人占过一卦。”大贵说“咱俩的名字里都有个贵字,还得从与贵字有关的方面想。我查过地图,离此地一千多公里有个叫贵岭的地方,那里也穷,你就到那里去碰碰运气吧。”
   二贵说:“听说咱村吴仁兴就专干这挡子事,干脆在他手里买一个不就行了?”“不成,绝对不成。谁不知道他叫无人性?”大贵说“那些丫头出手前都是在他家住着的,能有什么好事?再说,给你来个仙人跳咋办?”“哥,啥叫仙人跳?”二贵摇摇头。大贵说:“就是你把女人带来家不久,她的男人就找上门来闹,不行就告你个拐卖人口罪。你只好让他带走,落个人才两空。前村张黑子就这样被骗去3000块钱,还惹了一肚子气。”于是二贵决定听哥的,跑远远的去买,亲自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二贵的行装收拾好了:一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工具包,里面装着瓦刀、泥抹、手锤、大铲、丝弦、线坠、水平尺、钢卷尺、扎缝刀,连哥哥发明的滤子也带上一副,防止遇上活儿临时没个称手家什。
   他来见哥哥时,大贵正在赶缝一件半新的棉袄,很有些“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意味。“去吧,多注意这里。”大贵指了指左襟与心脏对应的部位。二贵啥也没说,趴在地上给哥哥磕了三个头,此时邻居家电视机里正播放《水浒传》“兄弟话别”一场,那悠扬浑厚的唢呐声撕心裂肺、荡气回肠。
   一个半月后,二贵来到贵岭。他是一路打工走来的,因为舍不得花钱打车票。
   贵岭不大,山连山、岭连岭,中间一个120平方公里的小盆地,只有六七万人口。左侧一座玉峰山、右侧一座金柱崖支住天庐扣在头顶,恰如一个大大的“穴”字,压得山民们个个弓着身子,世世代代在写着一个繁体的“穷”字。
   二贵转悠了两天,驻足在一个建筑工地前,他想找点事做,一来得吃饭,二来得打听买媳妇的事。所谓“建筑工地”,说来可怜,就是有一家在盖民房。十几个人在忙忙碌碌地给三间屋框架梁、上桁条,左摆不是、右摆不是,领头的怎么也不满意。“不好!”二贵看见有人一脚踩空从上面掉下来。他扔掉手里的工具包,不顾一切扑上去,接住那人。那人在他搀扶下一拐一拐地溜达着,一叠连声地道谢。幸亏二贵接得及时,他没摔着,只是崴了脚。这时房架上的人陆陆续续都下来了,领头的一个劲责怪自己光顾着上桁条的事,没把三叔照顾好。原来这伙人都是亲戚,都姓贵。当地也没有专业搞建筑的,谁家盖房都是兄弟爷们儿一窝子上。谁都能凑合两下,谁也不精通。
   二贵告诉大家,上梁不能只凭眼端详,得用水平尺打、线坠标。弄准了再用砖卡死,两面还得加临时撑条;桁条不能一次性摆好,要一根一根地上。摆平一根用巴锔子固定在梁上,再进行下一根。说得大伙一愣一愣的,祖祖辈辈干盖房活儿都是凭感觉的,哪来这么多道道?二贵从包里掏出水平尺和线坠给他们看,又爬上房架帮他们调整。看到他登高的速度和在木棒上行走时那身体的平衡劲儿,他说的一切大伙相信了。三间房的两架梁都校准、固定了,二贵又发现东山墙最上面五行砖有些外张,也帮着重新砌了。这时天已渐渐黑下来,二贵答应他们明天找铁匠打些巴锔子再干,用元丁固定桁条强度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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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此文是表现兄弟情深的一篇小说。语言质朴无华,正如文中纯朴的华族品质。(欧阳梦儿)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909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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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零星雨        2009-09-13 20:51:05
  赏读神州布衣老师大作!问安了 零星雨
零星的,倾斜的,无需花朵,恻隐的,那么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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