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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丁香】铁索桥(小说)


作者:赵欣 布衣,138.7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92发表时间:2016-11-03 16:46:21

归家心切,却赶上航班误点,等了两个小时才登机,又一个半小时后抵达西昌国际机场,到甘洛县城又坐了三小时的大巴。张楚把疲累的妻子和三岁的儿子安顿在县宾馆,临走还不忘在儿子的额头亲上一口,那股香香的奶味瞬间令他陶醉。儿子仍然甜甜地睡着,却适时娇憨地笑了一下。
   他坐上出租车往父母家急奔。
   途中他问出租车司机,牛吾村的桥还是铁索桥吗?
   司机说,听口音你应该就是本地人,几年没回来了吧?两年前就修了大桥。
   是吗!张楚很是兴奋。
   要不是被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发现,这里还会是老样子!改革开放这么多年,还有这样的穷山村,全国人民都不信啊!司机感叹道。
   张楚的头脑中浮现出那座锁链桥,从江这边到那边,四根粗粗的铁索,下面两根,左右各一根,通行的时候,需要双脚各踏在一根铁索上,双手各握住一根铁索,颤颤悠悠地往前挪步,脚下波涛汹涌。
   他有记忆的时候就有这座铁索桥,何年所成无从知晓,它是出入村子的唯一途径。但是年老年幼者只能望而生叹,每过一次,简直就是一场生死考验。自己带着小花毅然离开的那个夜晚,狂风把冰冷的铁索摇来晃去,似要动摇他的意志,而他当时是那么决绝。一想到这,他的心猛然抽搐了几下。
   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付了钱下了车,此时已近黄昏。他还没有好好地观赏那大桥,大桥已经过去了。他回头回脑地看,大桥为梁桥,是以桥墩做水平距离承托,然后架梁并平铺桥面的水泥桥。对这个百年穷山沟来说,应该定位为历史性事件。桥极普通却很宽阔,自己家的马车可以并排走两辆,父母出门再也不用愁了。这样想着,他的心一下子开阔了。只是桥上没见行人和车辆。毕竟,这里太闭塞了。
   整理一下背包,边走边识别着眼前的环境,竟然茫然了。他一度怀疑出租车送错了地方,但是仔细辨别,他还是找到了一些记忆中的参照物,比如那座小石桥,桥上刻着“牛吾”二字,字迹还可辨认。看样子废弃已久了,河道干涸,石缝间钻出高高的蒿草。令他困惑的是,村落怎么变成了一座大工厂,而且绵延成片,高高的几座烟囱正咕咕冒出乌黑的浓烟。他的家没有建在村子里,而是建在村子后面的半山腰上。那是风水先生告诉父亲的,说那里是宝地,子孙必发大财无疑。想想此言不虚,自己不就是老板嘛!
   张楚终于找到了通往老家的小路,他的眼里有点潮热。还是那条路,弯弯曲曲,只是很荒芜,踩了二十多年的路,竟然长出很多杂草,他很困惑,家里有车有马,日日通行,怎么会这样呢?
   夕阳离山有一人高的距离,把山路,树木,岩石,和他的脸都染上血红色,老家的房子如同剪影,黑乎乎地坐落在那里,那轮廓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他双腿加快,但是很快就呼吸急促,心脏稍有那么一点不适。是心情的原因,还是体力的原因?摸一下自己肥厚的肚皮,暗想,这几年养尊处优,缺少锻炼啊。
   家门越来越近。篱笆墙,主房,连着主房的仓房,马厩……他突然迟疑起来,止步,思绪迅速飘回到从前……
   一
   张楚考上了大学后,认识了一个在学校餐厅打工的小花,没想到她竟然是乡亲,就住在山那一面的邻村。异地相逢,格外亲切,二人很快就开始恋爱了。假期,同学们都急切地回老家和父母团聚了,而对于张楚来说,这是打工赚钱的好时机。回家的交通很不方便,往返费用也得一千多元,这近乎是天文数字啊。所以大学三年,张楚一次也没回家,家里没有电话,和家里的联系就靠书信。如今大学毕业,张楚想带小花回家,让父母看看未来的儿媳。
   父亲稍有点文化,但是脾气暴躁,望子成龙心切,对张楚管教很严。张楚没少挨父亲责骂,小时候还挨过打。母亲温厚善良,事事由着父亲做主。他们从没出过村子,满脑子都是传统思想。三年不见,父母明显苍老了。原本旗杆一般的父亲,背驼了,身体也收缩了,不停地咳嗽,走路更瘸了。母亲更加干瘦,头发全白了,像从面缸里浸染过。
   头一天,父母见了小花还眉开眼笑,热情如火,杀了老母鸡炖给她吃,第二天就风云突变。母亲偷偷把张楚拽到里屋,说,你爸打听邻村了,说小花曾经大着肚子回村,你爸气得不行,这还有脸见人吗,让你赶紧甩了她。张楚说,这算什么,都什么时代了,很正常啊。话音刚落,父亲怒气冲冲进屋,把张楚大骂了一顿,小花自然听见,坐在角落嘤嘤垂泪。
   勉强住了两天,任如何说服,父亲就是不答应,最后严厉警告说,你要是要她,就别认这个家!半夜张楚发现小花失踪,找来找去,最后在铁索桥旁找到了小花。小花掩面痛哭,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已经怀孕了。小花说,我去把孩子做了吧,是我不好,你别伤父母的心。张楚说,不行,我绝不会抛弃你。小花说,你爸你妈不会同意的。张楚的眼圈红红的,沉默一阵,他望着小花坚定地说,小花,我带你走,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再回来,父母还能不认吗!
   当晚,张楚就要带小花离开,气得父亲一阵剧烈咳嗽,脸憋得发紫,半天没喘上气来。母亲一边急忙给他捶背,一边抹眼泪。张楚拉着小花,站在门口,难以抉择。父亲气恼地指着张楚,喝道:你要是敢走出家门,就永远不要再回来!小花挣脱着张楚的手要离开,但被张楚紧紧抓住,他含泪看一眼父母,一扭头,跨出家门。身后母亲的嚎啕声响起,但是他硬起心肠,拉着小花一阵疾走,到了小石桥才停下。
   在桥上坐下,小花也坐下。桥下潺潺的流水声,勾起他的记忆。很小的时候,父亲带他去镇上赶集,他站在卖烧饼的摊床前不愿离开。返家途中,又累又饿,在小石桥上休息,父亲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烧饼,他接过立刻就狼吞虎咽。父亲在一旁慈爱地看着,说,慢点慢点。吃没了,他才想起父亲,他问,爸,你饿不饿,父亲说,不饿,回家就吃饭了。
   泪水扑簌簌流下来,他不停地回望,却不见有人。他盼着父母追来,又害怕他们的逼迫。等了一会,山风渐大。你还是回去吧!小花说。张楚猛地抹了一下眼睛,拉着小花站起来,较劲似的一气走到了铁索桥。
   铁索桥头,晨风猎猎。他回过头,泪飞如雨,喊了一声,爸妈,对不起了!他觉得,他必须承担起男人的责任,不能让小花再一次挺着大肚子被山沟里的人讥笑,那将是把小花推上了绝路。在义和孝之间,他现在唯有选择前者。他相信有一天,父母会接受的。
   很快,两个人在昆明结了婚,生了儿子。张楚头脑灵活,吃苦耐劳,一年后就自己办起了一家公司,第二年公司就扩大规模,如今,张楚成了身价千万的老板。
   这期间,张楚给家里写过几封信,很长时间后,家里只回了一封,父亲说绝不同意娶小花。张楚回了一封,述说小花的种种优秀,半年后收到家里回信,父亲说,臭小子,等我们凑够钱去找你算账。张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则父母从没出过山沟,别的不说,就是家门口的铁索桥,以他们的身体状况很难通过,再者,他们凑够路费很难。其实张楚几次想给家里汇点钱,除了在老家取款不便外,他也有这方面顾虑。后来张楚又写了几封信,都没有回音。看来父母还在生气。父亲的倔脾气他知道,即使他回家,也会被轰出来,张楚决定再等一年半载,估计那时父母的气也就消了。
   事业越做越大,应酬越来越多,生活越来越享受。妻子小花贤惠温柔,宝贝儿子则是张楚最大的乐趣。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奶声奶气地唤着爸爸,动辄就撒娇耍乖,让他真正体味到天伦之乐的幸福感。张楚渐渐遗忘了山区的老家和年迈的父母。某一个晚上,张楚突然梦到了自己的老家,父母就站在门口翘望,他们更加苍老了,花白的须发蓬乱如草。猛然醒来,他心如刀绞,自己不孝啊。不想第二天晚上,又梦到父母,醒来时父亲的咳嗽声犹在耳畔。是不是父母健康状况出了问题,还是怎么了?一连几天,张楚如在煎熬中。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回老家!他临时更改了近期日程安排,带妻子儿子踏上了归途。到了县城,张楚决定自己先回家,哄哄老人,说服他们,待他们情绪缓和后再让妻子儿子过去。
   二
   太阳悄悄隐到山后去了,天色铁青,这让张楚想起父亲的脸。看着那处孤零零的老房子,想到自己住那么豪华的楼房,张楚内心顿生愧疚。三年不见儿子,父母会是怎样的煎熬啊!他知道自己是父母的心头肉,自己当时狠心离家,必定是伤透了父母的心,如今自己也做了父亲,他更加理解父母的心了。这三年,父母必是日思夜想地盼着自己回家。
   推开柴门,走进院子,杂草丛生,门窗紧闭,马车瘫在角落里,轮胎瘪了,轮毂锈迹斑斑。张楚感到奇怪,家里怎么会这么冷清呢,应该是这样一番场景:鸡鸭鹅狗满院穿行,马厩里那匹枣红马夸夸夸地吃草,看到张楚,就会躁动起来,连打响鼻……可是现在,院子里空荡荡,好像好久没有人住了。
   他拉门,没拉开,他看到了一把生了锈的锁头。他知道钥匙藏在哪里,从小就知道,他摸了摸门楣上面,果真找到了钥匙,只是门锁有点不好使,开了好一会儿才打开,走进屋,他感到阴冷,同时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他喊了声,爸!没有回音。又喊了声,妈!还是没有回音。
   屋里黑黑的,他摸到开关,啪的一声,没有反应,他又开了一下,天棚上那盏钨丝灯泡才亮起微弱的锈红色,之后慢慢加大亮度直至稳定。这样的照明设施够古老的了。
   屋内收拾得利利索索,张楚用手指摸了一下桌子,手指上沾了一层灰,看来确实好久没人住了。父母去哪里了呢?怎么这么久不回家呢?家禽和枣红马哪去了呢?
   他掏出手机,想给妻子打一个电话,让她问问她的父母,毕竟邻村,应该知道情况的。可是手机没有信号。
   天越来越黑了,旅途劳顿,困倦袭来,张楚找出被褥,关了电灯,衣服也没脱就睡着了。朦胧中,听到说话声,张楚睁开眼睛,看见母亲正慈爱地站在自己头上给他整理衣服。
   妈!他喊道,一骨碌爬了起来。
   母亲的白头发稀稀疏疏,皮包骨头,脸色青灰,冷眼一看有点骇人。她伸出枯枝一样的手摸摸他的头发,哑声说,儿子,你回来了!她的手冰凉而干硬,转头招呼道,他爸,快来,儿子醒啦!
   一阵咳嗽声由远而近,进屋来,父亲满是皱纹的脸都舒展开了,目光热热地望着张楚,说,儿子,一会儿吃鸡,爸给你杀完了。父亲的背更驼了,脑袋探伸出来,一咳嗽就满脸青紫。张楚的泪水不觉流淌下来,他张着嘴竟不知说什么了。只是傻傻地望着他们。
   儿子,躺着吧,好好歇歇。这一路一定很累了吧!不说别的,就单说那昆明吧,把人弄得晕头转向都找不到北。
   嗯?你们怎么知道昆明?
   父亲看了一眼母亲,忙说,从电视里知道的。边说边往外走,我去给马喂点儿料。
   马?张楚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忙问,爸,妈,我回来时怎么没看见枣红马啊?对了,你们多久没在家了,干什么去了?
   母亲说,我和你爸出门几天有点小事要办,刚回来。枣红马吗,好好地在那里啊,你怎么会没看到呢!张楚想,必是自己匆忙间没有看清楚。
   张楚下了床,走进厨房,见父母正在灶前忙碌。现代社会高速发展,但这里还是原始状态。那种土坯灶台,上面安着一口大黑锅,下面有口可以烧柴。父亲蹲在那里加柴,火光在父亲的脸上一闪一闪,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父亲的两个眼球是血色的。母亲拿着锅铲拨弄着锅里的东西,热气蒸腾,香味扑鼻。张楚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吃晚饭。
   母亲看见张楚,就说,儿子,进屋呆着吧!父亲也说,进屋去吧,看看电视。母亲忙说,你真老糊涂了,电视不是坏掉了么!父亲带着歉意说,是啊是啊,那就进屋呆着吧!明天我找人修修。
   爸,妈,张楚嚅嗫着说,我想和你们说说话。
   好啊!父亲母亲同时抬起头,看着他,说吧!
   我和小花结婚了,孩子三岁了……张楚满含歉意地嚅嗫着。
   父母停下手中的活儿,一起站起来,对看一眼,又一起转向张楚,张楚即刻闭了嘴,心一下子提了上来。
   孩子三岁了?
   嗯……
   哈哈,太好啦!我们当爷爷奶奶啦!突然间两个人爆发出开心的大笑,他觉得屋子都震颤了一下。父亲笑着笑着咳嗽起来,母亲忙捶背,父亲一边咳嗽一边问,是孙子吧!
   是的,张楚说。他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场面。
   我们有孙子啦!两个人又对视起来,仰面又开始大笑。
   那我们的儿媳和孙子呢?母亲问。
   在县城,我没敢让他们一起来……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糊涂啊!明天赶紧让小花把孩子抱来,真是太好啦!母亲用衣角擦擦眼睛。
   是啊是啊,赶紧给小花打电话。父亲说,嗓音突然哽咽了一下。
   张楚掏出电话,哎,还好,有信号,他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兴奋地说,小花,爸妈让你明天过来呢!他们要看孙子!
   那边小花也很高兴,公公婆婆终于接纳自己了,她忙不迭地说,明早就坐出租车过来。
   这一顿饭,吃得真香,张楚吃遍山珍海味,但是觉得父母炖的鸡,滋味无比美妙。他想起他在家的时候,父母也会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炖鸡,一家三口就是这样吃饭,母亲时不时一块肉摁到他的碗里,说,这是鸡腿,吃了长肉。或是这是鸡心,吃了长心。父亲无话,一个人喝散装白酒。而今天,父亲给张楚也倒了一杯,说,儿子,喝一杯!父亲竟然把酒杯伸过来,朗声说,儿子,爸高兴,你也成了当爸的人,咱爷俩今天平等地干一杯!干杯,爸!张楚记不清喝了多少杯,只记得母亲把他扶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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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铁索桥”横亘在山村和城市之间、儿子和父母心头,分割,联系,险与通行。小说以第三人称的叙事方式,描述了儿子“张楚”锦衣还乡,却发现父母不在。期间通过回忆的方式,写出了两段故事,一是父母对他的爱,淳朴,简朴;二是父母对他婚姻的选择并不认可,导致了他与父母诀别;再次还乡,“铁索桥”不再了,改造成了新桥,宽阔便利安全。山村变了,建了工厂,不再贫穷。在空荡的老屋,他发现了父母的一个记事簿,脑补了父母生活的艰辛,他们一直再努力存钱,去昆明找不辞而别的儿子。睡梦中,他看见了他们,而事实上,可怜的父母在寻子之路上……小说故事完整,回忆、现实、假想等手段让信息更丰富,有伏笔,所以结尾不突然。问好作者,推荐阅读。【丁香编辑:秦戈尔】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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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秦戈尔        2016-11-03 16:49:23
  采用第三人称,但文章基本是“张楚”一个人的独白,不如用第一人称,我看过你的《鬼城》用的第一人称。
2 楼        文友:湘南一枝梅        2016-11-05 11:54:29
  又是一篇亦真亦幻,充满灵异的好文章。
我是一只快乐的候鸟,我用拍打日月并穿越闪电的翅膀,在万里长空尽情挥洒我飞翔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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