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硌牙的沙子》是一口气读完的。读完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小说以硌牙的沙子为线索，以尖山中学师生为显性主体人物，以层层剥壳法展开情节，看似写师生的对立矛盾，但是揭示的却是繁杂多元的社会世情。而这个世情不是往昔的社会而是现实的社会。作者用校长的一句话“是萨达姆被抓住了呢？还是美国又摊上911了？”巧妙地把故事发生的时间交代。那是在新千年之后，是21世纪开初几年啊。这个时间的交代，有着深刻的现实揭示意义。这样的悲痛的情境竟发生在21世纪降临后的中国西部农村，怎不令人扼腕深思？
　　 教师们牙被沙子硌得生疼，但“谁也舍不得连水带沙子一股脑儿倒掉”，而他们喝的水“是同学们使出吃奶的力气，从麻子沟的麻子泉里拉回来的”。这就引出了沙子是因为缺水的原因。西部农村的严重缺水，以及出现的状况，作者的长片纪实文学《在水一方》就有过客观的描写。而小说就从一个方面揭示了严重缺水现状这一世情。
　　 那么这水中怎么又这么多沙子。原来是拉水的学生放进去的。这就引出了师生对立的现状，学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因为他们不爱老师，不是因为老师教育失职。学生们对老师也很敬重的。“学生娃心中是有杆秤的。是啊！咋能随便说我们的老师坏呢？咱们的各科老师备课、讲课、批改作业挺认真的，许多老师都在灯下熬成了近视眼，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作文中，用真情实感描写过老师窗前的灯光、老师温暖而又严厉的目光……”那么，学生为什么会采用水中加沙这种报复，那是在“一个村人’启发下开始的，而这个村人报复也有底线的，他说：“自古以来老师是圣贤之人，你当学生的让人家吃牛屎，这罪过就大了。你娃儿要记着，啥事都不能办绝了！给老师来点沙子，硌硌他们的牙，就足够了。”这是对村人人性底线的展示。其实也是社会人们心理的一种特定的现状，基本的人性没有泯灭，而报复求得生存的情绪在发展。
　　 那么是什么事情严重伤害了学生，而引起学生在水中加沙子来报复教师呢?。其原因就是老师被乡政府指派到征收税费第一线，去向农民百姓逼税。尽管老师们反对，但是如果“征收税费不力”，工资就被乡上扣得只能苟延残喘。老师不得不去，不得不有征收有获。教师们也爱学生，如毕老师即使被学生打了，也不愿开除学生，对学生抱着同情和爱护的态度，农村教师的那一种现状和心态作者拿捏得十分准确，所以就真切可感。而乡镇干部与教师之间的矛盾与从属的那一种现状，在这里也展示一斑。这一现实是社会的普遍的世情，亟待破解。
　　 那么，为什么农民不缴税，难道他们是刁民，是他们故意赖税吗？不是，杨金坨说的话，就是一个普遍现象：“去年我家的冬小麦虫害严重，没啥产量，我哥到城里打工，一年下来连工钱都讨不回来……我家……实在是穷得没办法了”。“穷得没办法”，这就是西部农村生活的现状，穷得没有办法，是村人产生痛苦与痛恨情绪的根源，是引发繁杂现象的一个物质因素。
　　 那么为什么村人把报复的矛头对准教师？这与教师在村中的特殊情境相关，因为“乡干部进村，农户还可以躲一躲，但教师进村，农户就不好躲避了。得罪了老师，娃们就休想学ABC了”。这里面，既有村民们对于教师能让孩子“学ABC”的强烈的渴求，但又有教师征税的无法回避的无奈和不满。而教师们，为了生活，即使不满即使无奈，可是在乡政府催促下，去做他们不愿意进行却又不得不进行的征税之事。征税补充他们的本职工作，但是不去征税，就影响着他们的生存现状。这就迫使教书育人的教师变成了上门逼税的“凶手”，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形象消失了，人性就在矛盾中发生着蜕变，世情就在这样的矛盾中繁杂。
　　 而“像鬼似地冒出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朝学校大呼小叫，那是乡干部招呼老师们去村里征收税费”描写的是乡村干部。西装革履”与“像鬼似地冒出”把乡干部外在形象的高层化，与行动的鬼祟，阴暗作对衬，而他们的外在形象，由于前面食不果腹的村民生活对照，这一现实的世相，又包含着多少深刻地意味。
　　 ……
　　 小说没有对问题展示解决的结果，而是以“一个老师出去了，又一个老师出去了……”，来揭示这样的现象依然在发生着，继续着。因为这是作者所无能为力的，但是社会和政府所必须引起重视，来真正解决问题，这是很精妙的潜台词。
　　 就这样，小说把沙子、水、税、贫穷、民生、政府与百姓、教师生活、师生关系等等一大串的现实串联在一起，展示了西部乡村现实社会繁杂多元的世情。作者具体形象生动真切地把这些世情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是因为他接地气，熟悉民情，善于思考，敢于发现问题，并形象地加以表现，体现了他对民生的关心，对教师的关心，对西部生存的关心，对改变这种现状的热切期盼。这小小的沙子折射出繁杂多元的世情，又引起我们对贫穷山区的贫穷艰难的民生与当前盛世赞歌，繁华无度的城市风情加以对照。这强烈的反差，激起我们的悲怆，也给我们以更震撼的力量，激发我们去思考，去破解……
　　 一篇小说能够揭示这么繁杂的多元世情，而又能产生这么悲怆、震撼的力量，那就绝不是一般的小说。《硌牙的砂子》荣登2007年的中国小说榜，正是小说成就的体现。再一次细细品读小说，领略小说深刻思想与精巧艺术的营养，在高雅艺术的熏陶中，逐渐提升自己的艺术品味和穿越现象的透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