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老家近30年了，再也没有见过四外爷。
　　 四外爷是外爷的四堂弟。老家把姥爷叫外爷。
　　 记忆中，四外爷瘦瘦高高，戴一顶蓝帽子，拿着一根长烟锅，满脸胡须，话不多。
　　 四外爷家就住在外爷打麦场下面的院子里。外爷家的栗子树正好在四外爷厨房顶。
　　 四外爷家有一个女儿，比我大一岁，我叫她雪琴娘，比我碎女娘小一岁。我外奶去世早，碎女娘自小没有母亲，便时常去雪琴娘家蹭一点母爱。雪琴娘憨厚老实，白白净净，有四外奶的风采。
　　 雪琴娘不是四外爷的亲生女儿。雪琴娘的哥哥平舅舅也不是四外爷的亲生儿子，他们是四外奶从前夫那里带过来的。四外奶和四外爷育有一子，比我小一岁，我叫他等平舅舅。
　　 印象中，四外奶文静贤淑，有文化，和本村的女人不大一样。我到了外爷家，就会和碎女娘去找雪琴娘玩。四外奶很欢迎我们去她家玩，快乐地给我们做好吃的饭。她言语不多，看人的眼睛很温和，我对四外奶有一种好奇和好感。
　　 村里人对四外爷和四外奶颇有非议。他们认为四外爷不像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在四外奶来月经和有病时替她洗衣服、做饭；早上，有村人看见四外爷倒尿盆。在农村，这可是了不起的事情。他们认为，你千方百计娶个女人回家，还是个拖油瓶。四外爷要替别人养大儿子，图啥？女人，除了传宗接代，就是做饭洗衣、伺候公婆、家庭琐事，哪能让男人去干女人的事？有失体统。四外爷出门便受到村人热嘲冷讽，但他低着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不辩驳，以后依然如故，村人认为他没有骨气，见了四外爷，会远远躲着他，还会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也不去四外爷家做客闲聊。
　　 我在心里是热爱四外爷四外奶的，总觉得他们不像村人说的那样一无是处，不可救药。
　　 我那时候年纪尚小，对四外奶的身世之迷不甚了解，村人也讳莫如深。隐隐约约听说四外奶是下乡的知青，不知如何流落到四外爷的村子，看单身的四外爷忠厚老实，便留了下来，和四外爷过起了日子。四外奶的内心，有她不为人了解的苦楚和无奈。但她平静地和四外爷过日，似乎忘记了过去的一切。
　　 四外奶也很勤劳，可是她却不像农村妇女一样会过日子，会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是如村人所说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无酒喝凉水”。新下来的粮食，四外奶不知道和杂粮菜蔬瓜果、汤水掺合着吃，而是顿顿白面干饭，时间不长，家里的粮食便捉襟见肘，四外爷会去亲戚邻人家借粮食，经常遭受别人白眼，如此，村人越发看不起四外爷和四外奶俩人，也尽量不和他们打交道。只是，我们小孩子之间无所顾忌，我去了外爷家，依然和碎女娘去找雪琴娘玩。四外爷四外奶看见我来他家，很是高兴，很热情地让吃让喝，四外奶做得最多的是我爱吃的葱油饼。在我的眼里，他们和村人口中所说的四外爷和四外奶一点不一样。他们是温暖的友爱的散发许多人性光辉的长辈。吃着四外奶做的软和葱油饼，我在心里默默为他们平反。
　　 后来，四外奶去找以前的朋友，回来后大病一场。四外爷一直伺候着，直至四外奶去世。现在回忆村人对四外奶的议论，应该是去寻找雪琴娘的亲生父亲，经受了打击，才一蹶不振的。可惜那时候太小，不懂这些事。再说，村人认为那是不光彩丢人的事情，压根不会对孩子讲。
　　 后来，雪琴娘出嫁。四外奶的大儿子高中毕业后出去闯荡，他是一位很有主见胆略和责任心的人，他的性格应该随了自己的母亲。多少年以后，再听到四外爷和大儿子平舅舅的消息后，他们已经在大城市定居。四外奶的大儿子平舅舅创办了教育机构，带着四外爷和四外爷的亲生骨肉、他同母异父的弟弟过着安定幸福的生活。
　　 四外爷没有白疼外子，外子也没有让异父失望。这就是赤诚的爱。与血缘无关。四外爷的小儿子，性格像极了四外爷：忠厚、木纳、沉默寡言。
　　 再听见四外爷的消息，已经是2016年11月7日，立冬。白雪茫茫中，四外爷在下午四时溘然长逝，享年82岁。在老家，算是高寿，应该是生活条件的改善和儿女们的孝敬延长了四外爷的寿命。
　　 据说，四外爷身体一直很好，只是在去世前几天不好好吃饭，住院几天医治无效，安静去世，没有遭受一点痛苦磨难。按故乡习俗，算是四外爷做了好事，有造化才有善终。
　　 四外爷的灵柩，在同日，被大儿子马不停蹄运往故乡，和四外奶的坟头合为一体。
　　 生同裘死同穴。何顾世人非议？！真诚的爱，只有两颗心知道。
　　 四外爷，回归了故乡沉甸甸的土地。他终于和故乡、爱人融为一体。土地的颜色、脾性，就是四外爷沉默的灵魂。
　　 魂兮归来，大地一片苍茫。人生，来处即去处。
　　 我的故乡，今天接纳了一个爱子的身心，让他魂归故里，安详平静，无所牵挂。
　　 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住尘世的一切，白雾茫茫中，我们永远看不穿迷津。但是，我们能用心感受到真爱的力量和气息。
　　 安息吧！我的四外爷。
　　 今以此悼，愿四外爷在另一个世界温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