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多日的阴云散去了，露出了久违的灿烂阳光。李宏图那两道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那张紧绷着的脸上今天也有了笑模样。
　　 “早啊！我的老朋友。”他热情地对刚跨进门槛的王琥打着招呼。
　　 “早！”王琥嘴里回应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莫非老李今天一早吃错了药，或者犯了神经？怎么那张苦瓜脸竟忽如一夜春风来，五月桃花开，人又变得热情开朗起来了？
　　 王琥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倒是没有说出来。李宏图见王琥对自己的热情反应冷淡，便凑上前去，拉住王琥的手。“老朋友，今天中午你就别走了，陪着老哥我喝两杯。”王琥眼睛盯着李宏图。李宏图瞅着王琥，咧着嘴“嘿嘿”笑。王琥越看越觉得李宏图今天的表情不对劲，心里不免打起了鼓，急忙摆了摆手。“今天我就是到你这儿随便看看，不进货。一会我家里还有事，现在得走了。”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抬起胳膊，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然后又对李宏图说：“改日，改日我请大哥！”说完，拔腿一溜烟逃离了“宏图副食品公司”经理室。李宏图见王琥走路慌里慌张，他不解地摇了摇头。“嘿，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一天没见，他咋这样了呢。”
　　 坐在车上的王琥，想着方才李宏图异乎寻常的言行举止，自言自语道：“这么精明的人，愣是在教育孩子问题上停了摆，没了辙，人都给逼成了精神病，往后的生意没得做喽。”
　　 坐在经理室的李宏图也在想，王琥今天对我的态度不对劲，怎么见了我就像见了瘟神一样，逃之夭夭了。人的内心活动都写在脸上，他的脸面让我看出来了，不正常。对了，难道我今天脸面也让他觉得不正常了？咳，人的这张脸啊，喜怒哀乐愁都写在了上面，瞒不过人的。李宏图叹了一口气，坐在那里又回想起了过去的日子。
　　 九十年代末，血气方刚，蓬勃向上的李宏图在单位里勤劳肯干，入了党，提了干。妈逢人便骄傲的说：“我们家的宏图啊，在单位里是模范哩，是典型！”那时候，妈每天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当他们有了儿子壮壮以后，妈和爸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妈有空就会抱起孙子，亲他的小脸蛋。爸抽了一口烟，乐呵呵地说：“咱宏图媳妇真争气，李家又有接户口本的人了，这是老李家祖上有德啊。”
　　 正当一家人沉浸在幸福生活之中的时候，却突然间传来了坏消息，李宏图两口子工作的单位在新一轮改革大潮中宣布破产了。小两口的铁饭碗被砸了，也砸断了他们赖以养家糊口的来钱道。
　　 一天傍晚，苦闷的他路遇了在银行工作的同学乔军。乔军先和他打了个招呼：“李股长，最近忙啥呢？”李宏图脸上一热，“腾”一下红到了耳朵根，就像憋着蛋下不出来的红脸母鸡。
　　 “乔军，你别磕碜我了好不好，都要饭了，还股啥长。”
　　 乔军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捅了下舌头，“嘿嘿”一笑。“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真不是故意的。咱哥们在一起都习惯了，还望见谅呦。”说完冲李宏图抱拳作揖。李宏图拍了拍乔军的肩膀，羡慕地说道：“还是你小子好啊，抱着金饭碗，不会因为钱犯愁啊。”
　　 “哎，对了，宏图，你下一步有何打算？”乔军关心地问李宏图。
　　 “我现在是六神无主，没了生活的方向。孩子还小，我们小两口又双双失业，家里就靠老爷子一个人那点退休费生活，眼目前倒还过得去，可长期下去，就得扎脖。我也想过我们俩出外去打工，但壮壮还小，给老人扔下也是个累赘。现在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不知所措了。”李宏图一脸沮丧，说话没有了底气，还带着哭腔。
　　 “嗨，我说老同学，你可不是个怂包，干嘛心灰意冷啊。”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到我家里去看看，孩子哭，老婆叫，家里就没个消停期。没有了生活来源，心里不落底，都烦得慌。”
　　 “依我看，失业对你来说倒是件好事，天大的好事。”
　　 “哎，你个乔军，我们失业没了饭碗，你倒幸灾乐祸了。你也太不够哥们意思了。哼。”李宏图气咻咻地指着乔军，那张脸拉得很长，噘起的嘴巴能拴住一头驴。
　　 “这才几天，你咋连性格都变了？听我把话说完再生气也不晚啊。”
　　 “还有比这更难听的话要对我说？讽刺我？挖苦我？说吧，我洗耳恭听。反正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我这张脸面也不值钱了。”
　　 乔军听完了李宏图的话，仰起脖子，哈哈大笑起来。再看李宏图，脸色铁青，怒目圆睁，握紧的拳头在颤抖。他紧盯着乔军，摆出了一副要打架的架势，好像要随时准备给予乔军致命的一击。
　　 乔军则不紧不慢地靠近了李宏图身旁，伸手掰开他紧攥的拳头，微笑着说：“还拉开打仗的架势了？我是说你这人脑袋瓜够用，人又实诚，在企业还当过领导，为啥不利用自身的这些优势去自己创业，开辟条新的生存之路，也去当回老板，赚赚大钱。”
　　 “你说得倒挺容易，当老板，赚大钱，谁不想。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缺的不就是钱吗？没有钱，啥想法都是痴人说梦，纸上谈兵。”李宏图脸上的愠怒瞬间消失了，已经开始多云转晴。
　　 “我想，你可以从小做起，启动资金就少些。没有钱不要紧，咱不有人吗。你看好了项目和我言语一声，我发动咱老同学一起帮你凑凑。说好了，钱，不算我们入股，但到时候你赚了钱，酒钱是必须要花的呀。哈哈！哈哈！”乔军爽朗地笑着。
　　 “你呀，真不愧为智多星，一语惊醒了我这个梦中人啊。我也不再光是抱怨啦，说干就干，明天我就开始琢磨琢磨，跑市场，落项目，小打小闹的先干起来再说。”李宏图边说边攥起拳头朝着乔军的肩膀轻轻捶了一下。两个人四目相对，会心地笑了。
　　 在乔军等老同学的帮助下，李宏图从小本经营起步，经过十几年的摸爬滚打，小摊床做成了大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夫妻两个每天数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李宏图的苦瓜脸上笑开了花。再看看宝贝儿子壮壮一天天地长高了，长俊了，心里头比吃了蜜还要甜。媳妇温馨地冲着丈夫呶了呶嘴，李宏图会意地看看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看动画片的儿子，对媳妇说：“咱这辛辛苦苦的都是为了他。一想到他的将来，我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媳妇温馨故作嗔怪地说道：“心里就只有你的宝贝儿子，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她冲他噘起了嘴。
　　 俗话说得好，“和气生财”。李宏图两口子深谙这条千古不变的道理，他们对待每一位客户都是那么热情。王琥冲着李宏图竖起了大拇指：“李哥，这条街上有十几家批发副食品的，但是我就看好你家了。一来是你家的商品质量好，价格也合理。二来你家的商品品种全。更主要的是你和嫂子那股热乎劲让我觉得暖心，舒服。”李宏图不好意思的地摆摆手，“嘿嘿”一笑：“说实话，我能把你兜里的钱装进我的口袋里，靠的啥？靠的就是这几条，你才会乖乖地把钱送给我。”王琥哈哈大笑：“送得还心甘情愿呢。”李宏图也爽朗地大笑起来，眼窝里蹦出了几颗眼泪疙瘩。
　　 就是这个爽朗热情的李宏图前些日子突然间玩起了变脸。整天脸色阴沉，眉心拧成了个疙瘩，有人猜测他经营亏损了，但又觉得不像，因为客户群并没见多大的减少。有人怀疑他家庭有啥变故，可又没听过他们两口子谁有啥绯闻。问又不好多问，让人捉摸不透。
　　 不要说别人无法理解，就是李宏图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聪明乖巧的儿子会给他惹麻烦，让他不得不变了脸。这不是，前些天的一个下午，正忙着和员工一起从车上卸货的李宏图手机响了，他放下手上的货物，忙掏出手机接听。对方是个女士，声音清脆。
　　 ：“您是李壮壮同学的家长吧？我是六中的张老师，李壮壮的班主任，我想请您现在来学校一下，有些事情我要对您说。”
　　 什么事情要我去学校？莫非壮壮犯了错误？不会呀，壮壮那是他们学校年组里的学习尖子，怎么会犯错误呢。李宏图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难道是壮壮在学校发生了啥意外？想到这里，李宏图额头上惊出了冷汗朝下滚。他意识到问题一定很严重，不然老师是不会单独请他去学校的。但又转念一想，也许壮壮做了啥好事呢，老师要当我的面表扬他。对，一定是好事。李宏图给自己吃了一颗安心丸，自信的微微一笑，那颗紧绷的心放松下来了。
　　 “您现在就过来一下吧，见了面我们再详谈。”张老师的声音很甜，但从她的语气里听得出李宏图是必须要去学校谈一谈的。
　　 “好，好吧。我马上就来。”李宏图突然感觉嗓子发紧，像是卡着一块痰，吐字含混不清。
　　 “那好，我等您。”那边的张老师挂断了电话。
　　 李宏图收好手机，到办公室跟媳妇温馨打了个招呼就抓过自行车，直奔六中而去。脚下紧蹬着自行车，脑袋里却成了乱糟糟的一团麻，理不出个头绪来。来到学校，放好自行车，他一路小跑跑进了市六中的教学楼，顺着楼道他找到了教师办公室。“笃！笃！笃！”他站在门外，轻轻敲了三下办公室敞开的门。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几乎同时抬起头，一齐看着站在门外的李宏图。李宏图气喘嘘嘘，脸涨得通红。
　　 “您是李壮壮的家长吧，我是张老师。来，到里面坐。”张老师起身微笑着走向李宏图，将他请进了办公室，又给他接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
　　 “您坐，坐下来咱们再谈。”
　　 “不，别，张老师，我还是站着吧。”不知为啥，平时性格开朗的李宏图见了张老师却显得很拘谨。他从敲门后老师们投向他的异样眼神中猜测到张老师此番请他来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从没有因为犯错误挨过别人批评的他，此时心里就像辘轳上悬着的水桶七上八下，没有个着落。他先是连连摆手，后又直直的站在张老师身旁，耷拉下脑袋，垂着两手，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您看您，不要紧张嘛。”张老师依然微笑着对他说。
　　 “我，不，不是，我，不紧张。您说，李壮壮到底怎么了？”每天都与客户谈笑风生的李宏图自己也不明白为啥见到张老师竟然会语无伦次，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他不敢正眼看那些老师们，把头埋得更低了。
　　 “李壮壮家长，不知道你们最近注意到没有，他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了。”张老师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啊？是吗？我和她妈每天起早贪晚忙着打点生意，最近真的很少过问他在学校里的情况了。他的学习成绩下降了？怎么会是这样呢？”李宏图心里一惊，抬眼看了一眼张老师，忙又低下了头。嗫嗫嚅嚅，像是在问老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两只手抱着脑袋揉，头发被他揉成了柴草垛。
　　 “这次月考，他的成绩竟然门门不及格。这让我震惊，让学校的领导震惊。我就找了他，问他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成绩迅速下降。他开始先是低着头不说话，后来朝我挤了挤眼睛，狡黠一笑，他说，‘老师，这是暂时的，是为了我们那个秘密事业。不过您放心，以后我会赶上来的。’可到底是个啥秘密他始终没有给我答案。还有，这次月考后，我们要求学生要把成绩单交给家长签字，可能他是怕你们家长生气，就耍起了小聪明，故意把签字写得歪歪扭扭的，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他自己写出来的。看着那张成绩单，我是觉得即生气又可笑。恨他不该学着造假，笑他也知道成绩下来了不是好事，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怕他一错再错，耽误了学业，这不就把你给找来了。”
　　 听到这里，李宏图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拍大腿，“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孽种啊，等我回家就好好教训他教训他。”
　　 “我今天请你来并不是要你回家去教训他，我们应该共同想想办法，研究研究，看看我们该采取什么方法去教育他，挽救他。李壮壮这孩子天资聪颖，如果用心学习，将来定会成为有用之才。所以，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掉队。他在家里有啥事情吗？我发现他在课堂上精力不集中，经常睡觉。你们做家长的要关心关心他的业余生活啊，观察观察他在家里到底都做了些啥。”
　　 “家里生意上的事情是很多，但是我们两口子从来没让他伸过一把手。在家里，他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晚饭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以为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怕人打搅，自己学习呢，也就没有过问他的学习情况。张老师，现在看来我们关注生意上的事情多了，关心孩子太少了。惭愧呀，惭愧。”李宏图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李壮壮同学，别扒着门口了，进来吧！”张老师突然发现了站在门外的李壮壮正偷偷地探头朝办公室里看，就招呼他进来。李宏图听到张老师这一声喊，下意识的也把头扭向了门口，却只见到了壮壮飞逝而去的背影。
　　 “这样吧，您回家以后也不要打骂壮壮，你了解一下壮壮是怎么想的，他在做什么，我们学校和家庭一起共同努力，一定要争取在初二下半年这关键期，对症下药，把他拉回来，还来得及。”
　　 “好的，张老师，我谢谢您，谢谢学校。”李宏图长出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然后恭恭敬敬的给张老师行了个礼，给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鞠了一躬。
　　 告别了老师，缓步走出了老师办公室，李宏图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清楚地记得壮壮念初一的时候学校开家长会，老师当着各位家长的面表扬壮壮。“李壮壮同学学习成绩优异，无论月考还是期中、期末考试，他都名列前茅，这是我们班的荣耀。”表扬了壮壮，老师接着说，“现在请李壮壮同学的家长站起来同各位家长见见面。”李宏图从壮壮的座椅上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板，向前后左右学生家长们频频微笑点头。那会儿他的脸也红了，但那时是何等的荣耀，那是儿子给他争得了荣耀。现在呢，壮壮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给班级抹了黑，给他李宏图的脸上抹了黑。他不敢抬头走路，唯恐被六中的老师、学生们看清楚他的这张脸。虽然他没有抬头，但他还是听到了身后几个学生的议论声：“前面那个人就是李壮壮他爸，今天来学校挨张老师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