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下
　　 月亮高悬。露台上的摇椅微凉。弥留在远处的灯火忽明忽灭。
　　 这个季节，所有的风景似乎都了结了尘缘，世界安静，生命入定，寰宇如同婉转的波心，回游着岁月深入浅出的光晕。
　　 无论是皇天，还是后土，这个时候都很难再听到鸟鸣，当然，更无法看到彩虹或虫儿飞翔的身影。
　　 海景房座落在陆地与海洋之间，与水隔着一片银白色的沙滩。这是时空送给我最好的礼物，它让我隔着浅色的窗户，就能看到深色的海洋。
　　 风，此刻就躲在远处的黑暗里，像一匹吃饱喝足的骏马。它特别温顺，自由地在草原上踱步，似乎已把与驰骋疆场有关的故事忘得一干二净，它心中惟一拥有的，只有水草丰美的草原和被幸福规划过的日子的圆满。
　　 没有海螺的声音，海显得无比深邃。夜的无边无际，使得浪的涌动特别轻柔，而且体贴入微。偶然的一丝微风，是平静海湾潜伏着的一种意境，特别温润，特别轻盈，也特别石破天惊，夹带着一丝海鲜城府很深的滋味。
　　 天，显然很高，开阔让它变得特别辽远。几颗星星在离天际不远的地方停息，很对称，也很分明，像是正在值班的岗亭。月儿初起，虽然不是很明亮，但圆润而清新，淡淡地发着微微的蓝光，像草尖上的露珠。在月光流动的地方，秋凝练而饱满，如同珠玉摆放在绸缎上。
　　 海和天的颜色相同。平和与安静地生出一些柔婉的变化，或浮成云，或轻轻缠绕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光，柔弱，婉转，去意回还，很像游戏中续命的能量。
　　 月色很是撩人。它们把月下的仙人掌、海棠、红树林都雕琢成花，并演绎出许多不老的传说，比如幺蛾子，比如黑凤凰……它们惬意地安定在朦胧的氛围里，露出笑和温存，仿佛女子为爱风韵犹存。
　　 因为湿气很重，稀稀的雾与渐渐落下的露水形成交集，使天地迷离出一种介质——光滑，精致，无微不至，美丽而且慢条斯里。
　　 露台是一方天地，守护着前方的月明星稀，而节气是一袭长衣，紧紧搂住我的身体。靠着一把摇椅，我慢慢平息——随远方的灯火，随春去秋来，随人间盛世，随夜半霜寒……
　　 美丽没有止步，生命俯仰，所有的故事一律盛况空前！我看到了村庄，看到了麦浪，看到了海树，看到了远远的帆，也看到了依稀灯火里，那些走走停停的灵肉与身影，它们在光亮中生存，在黑暗中老去。
　　 偶尔，我也看到时间，它很贫穷，它在路过黑夜时，曾伸出长长的手与脚，试图一边去够陆地，一边去够海洋，但它的努力并没有取得理想的结果，它的命运同样，一半留在陆地，一半留在水中。
　　 当海潮生起的时候，我稍稍走了一下神，就再也没能回到朴素的月光中。
　　
　　 二、午夜时分
　　 雪是在午夜时分下的。
　　 它们的到来像幽灵，带着黑色的飞毯与斗篷。
　　 路上的足印非常寂寥，它们与沙沙的树叶，共同舞出寒冷的牵挂，静静地铺设踏雪寻梅的行踪。
　　 远方，破碎过的雪水和刚刚凝结的冰棱，在阴冷的风里，遇上一些在黄昏时飘落的黄叶，它们共同依靠在黑夜的潮湿里，披着夜色独有的浊光。
　　 天色灰暗，使时间和风显得怅惘。它们似乎经历过很长的忧伤，所以，连徘徊的脚步，都组合得那么令人不可思量，就像小巷，即使平常没有人到达的地方，也会因为幽深而变得令人难忘。在颇为安静的画面里，我看见冬天走走停停，而那些紧贴地面滑行的光影则现出原形，不是迷糊不清，就是失了魂魄似的，仿佛还没有被天地叫醒。
　　 室外的温度，可能已经是零下五度，但世界和眼前的风物，似乎都还没找到归途。它们忍着饥饿，顶着寒风，在马路的诱导下，开始或东或西的旅程。马路边上，车、行人、街巷彻底酩酊，靠着街檐下点的灯，才勉强维持与黑夜抗衡的耐性。
　　 夜，掩埋所有的屋子。即使有些屋子极力释放出咖啡的气味，依然无法除去天地间的冷落。我从一些屋子的窗户，看见里面坐着人，他们的精神似乎也还不错，但他们的表情明显缺乏耐性，像一种无法安于天命的声音，总是流露出矫情。
　　 远远近近，只有飞扬的雪花顺顺地走着，丝丝地亮着，爽爽地迷离着，仿佛要将所有无爱无恨的记忆，全都收藏在骨髓里，并让它流动成黑夜中的魂灵。
　　 我坐在飘窗旁看雪，偶尔也看看手里攥着的童话。我很想比较窗外的雪花与书中的童话，究竟谁更让人牵挂，但我最终明白：这更像是一个神话。
　　 午夜并无梦境，即使同冬天拥有不朽的安宁。那些生于人间或天上的声音，总是悬悬停停，派生出许多情境，像春草那么无垠，像波澜那么透明，像云雾那么温馨。只可惜，黑夜裹住了美丽的风景，让灯和光线，生命与精神，始终无法靠近雪的真身，而她们落地时的轻盈，也就名副其实地成为了人们传说中无法企及的幽灵。
　　 也许是黑的原因，屋里的暖与屋外的冷无法交集，它们如此靠近，却又彼此看不清，所以，只能隔空触摸对方的泪水。我对着玻璃呵气，还使劲用衣袖擦洗，也想看清玻璃上的自己，但咫尺的距离，仍然显得遥不可及。
　　 余光回望，雪持续轻扬。它们到过每一个地方，也留下许多念想，尽管每一回似乎都不是特别明亮，但那些意外的反光，却总能折射出无数迷茫，如丝如网，像水流向东方，像雁飞向南方。
　　 我很少这么晚还在守望，也很少这么晚让自己贴着窗，雪花飘落的声音，既然不是绝唱，当然也就不可能让眼前的世界变得疯狂。
　　 只好相信，这是另外一种宁静——当雪花飞来时，如果人们恰巧不在梦乡，那他一定是在搭建心目中的天堂。
　　
　　 三、夜之灵
　　 灯灭了。
　　 星星亮起来了。
　　 世界的影像，像一种希望，隐藏在夜的帘幕之中，透着曦光即将来临的光明。
　　 春天已经走得很远，它的背影开始陈旧，像父亲弥留时的画面。
　　 看不清颜色的土地，一直生长着一些离奇的生命。它们欣欣向荣，也古灵精怪。像是不依仗阳光，单靠餐风饮露也能存活。
　　 黑暗似乎从不隐瞒自己的行踪。那些喜欢在阴影里行走的东西，也都显得特别富有。一些人和事，刻意把自己曝晒在白光中，亮出原形，发出响声。时间和青春急匆匆地奔走，努力显摆自己其实并不存在的自由。风，晕乎乎的，刮向东西南北，只有目的，没有确切的方向。路迎着所有的出口，在没有任何光亮的前途等候。或许是春花秋月，或许是地老天荒，汩汩的河床，拥着望不到边的流殇去往海洋，在那云生云灭的地方，放下行囊，开始感觉光阴流失带来的惶恐。
　　 流星走得很慢，而且贴地飞行。夜的呼吸短促，没有舒适的节拍。云影停下来时，似乎能听到岁月的琴声。脚步声来去的方向不在近旁，像是靠近远方的天堂，靠近星星落泪的地方。
　　 夜露很重。流露一丝薰衣草的清香，还带着远离体温的清凉。空气中，藕花的芬芳持续不断，它们把控着江水东流的大事小情。因为听不到蛙鸣，所以，江南的池塘波澜不惊。
　　 黑夜中的精灵，从小星星到远远近近的山形，那些屏风似的造型，都装点着七上八下的空洞。就连梦的朝向也很特别，不是火光，也不是萤火虫的行宫，是影影绰绰的荒塚。
　　 草丛迎向狂风，在撒泼中建立自己坚固的阵形。用飞扬的发型，戏弄外强中干的春梦。
　　 自从恐龙灭绝以后，蝉是唯一幸存的歌者，它用单调的歌声，唱出世界和人烟的此起彼伏。看时间被热情如火的阳光一一抹平。
　　 而刚刚醒来的黎明，就在黑夜的不远处，领着一群战士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