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不同于南方，是一种干巴巴的阴冷，风刮在人的脸上，如同刀子扎般生疼。星罗棋布的村庄，静静地躺在广袤的秦渭平原上，一条条狭窄的村村通柏油路连接在省际公路。距离省道五里地，有个村庄叫秦家庄，因出了一个秦雪梅而闻名遐迩。
　　 相传明朝成化年间，内阁首辅秦国政之女秦雪梅，与户部尚书商震之子商林自幼青梅竹马，双方家长做主定为娃娃亲。后来，商震遭奸人陷害，被削职为民，遣回原籍秦家庄，从此家道败落。商林无奈，只好暂居秦府，帮着人家打杂。秦雪梅与商林在花园邂逅相遇，互诉衷肠。秦国政嫌弃商家，想悔婚退约，借故赶走了商林。商林离开秦府后，肝火攻心，一气病倒了，生命危在旦夕。当他躺在床上，得知用来冲喜的秦雪梅被秦父掉包，换成了丫鬟秋莲时，气得口吐鲜血，当场气绝身亡。秦雪梅闻讯后，哭得像个泪人，披麻戴孝，亲赴商家祭吊，终生留在商家守寡。
　　 秦镇的越南媳妇集体出逃了，这个消息像长只翅膀，迅速传遍了秦家庄的角角落落。有的人幸灾乐祸，嘲笑老方是个瓜怂，大男人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有的人连声叹息，说老方的命硬，花十二万元买了个越南媳妇，过了十二天就跑了，一天一万元，这个恐怕能列入吉尼斯记录。
　　 秦家庄和北方许多村庄一样，男女比例严重失调，适龄男孩四十二人，女孩只有五人，除了两人考上大学，剩下的三个人全都到广东打工去了。所以，适龄女孩在这里就成为鲜蘑菇，紧俏得跟个国宝大熊猫似的。娶媳妇的彩礼在2013年前尚不足十万元，一进入2014年，马上突破了十万元，这还不包括房子、车子、家具家电。当地彩礼最初是“三斤三两”，指三斤三两百元人民币，约十三四万，后来涨到了“一动不动，万紫千红一片绿”，一动指车子，不动指房子，万紫指一万张紫色票子——五元面值的，千红指一千张红色票子——百元面值的，一片绿指无数张绿色票子——五十元面值的。
　　 老方说起来蛮可怜的，自从三十岁那年媳妇遇车祸不幸死去后，因当地的彩礼高得离谱，他也就没有再敢找媳妇。为了挣钱盖房子，他跟着舅舅屁股后面学杀猪，所吃的苦常难以想象。一开始，他一捉刀子手脚就发抖，不知被舅舅骂了多少回。舅舅一看见他，气不打一处来，表情扭曲，筋青暴红的脸渐渐变成了一张纸。受不了舅舅那张脸，他自立门户单干。只要能扣住本，别人一斤卖十三元，他卖十一元，尽管卖肉的同行都在骂他，可他依然我行我素，该多钱一斤还是多钱一斤。多少年来，风里来，雨里去，冬冒寒风，夏顶烈日，他麻杆般干瘦的身躯未老先衰，布满沟壑的核桃似的脸黑魆魆的，辨不出是肤色还是泥色。靠那双勤劳的手，他盖起了三间一砖到顶的大房，屋内装修一新，铺了大理石地砖，买了家具、电器。
　　 当地没有适合他这年龄段的女人，即使有，彩礼高得令人望洋兴叹。听人说马莲寨的吴美玉给人介绍“越南媳妇”，彩礼要比当地的便宜出许多。于是，他就托人过去找她说媒。对方马上回话，刚来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你赶紧过来，晚来就没有了。
　　 农历九月十六这天，老方骑着电动车赶到吴美玉家相亲。当他走到她家门口时，只见屋里的人满满的，院里还站着许多人，和超市差不了多少。他以为她家正在过事，上前一打听，方知这些人全是来相亲的。
　　 吴美玉约莫四十七八，身高一米六左右，那张黑瘦的脸上长满了雀斑。她本是越南人，二十六年前，她嫁到了马连寨，生有两女。大女儿招了个又黑又瘦的上门女婿，在镇上开一间日杂门市。小女儿正上初中，性格孤僻，不爱与同学交往。
　　 吴美玉对老方说，越南非常穷，咱这儿不知要比那里好多少倍，那里的女人都想在中国找老公。老方将信将疑，睁着大眼睛问她，要是娶来的媳妇跑了怎么办？吴美玉听后哈哈大笑，拍着胸脯保证说，越南女人找老公是为了过日子，你尽管放心，她们不会跑。我给你打保票，五年内人跑了包赔，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我这个越南女人，不是在咱们村生活了二十六年，孩子都大了，大女儿都结婚了。我刚盖了新房，不会跑，她们会跑吗？她们真的跑了就找我，她们都有真实的身份证，全在我手里，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最后，她特别叮嘱，你们这些领媳妇的人，千万不要老用眼盯着人家。你越盯人家，人家就越烦你。她们是人，不是狗。她们刚离开家乡不习惯，想怎样折腾就让她们怎样折腾，想去哪里玩就让她们到哪里去玩。她们习惯了，就会好好呆在家里。否则，两口子整天要吵架闹仗，日子会过不下去。在场的人听到她说的话很在道理，连连点头称是。
　　 老方见今天相亲的人太多，也就没有认领媳妇。第二天，他接到了吴美玉的电话，责怪他昨天没领个媳妇回家，今天务必要好好找一个。再宁次，黄瓜菜都凉了，你就会成为没人要的叫花子。老方听罢喜出望外，急忙骑着绿色绿源电动车来到了吴美玉家。
　　 老方一进门，还没顾上喝口水，就急不可待地来到卧室，与吴美玉的侄女阿香见了面。
　　 阿香约莫二十岁，鸭蛋脸，柳眉杏眼，皮肤白皙，身材苗条丰满，标准的美人坯子。老方一看到他，两眼放光像探照灯，一股电流横贯全身，麻酥酥的。当下，他的魂魄被女妖勾走了，痴呆呆愣在那里。第二天中午，阿香和嫁到双槐村的姐姐一起来到了老方家，见一砖到顶的三间大瓦房，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对他十分满意。当天晚上，吴美玉给老方打电话，商量买媳妇的中介费。老方试探着问吴美玉多少钱？吴美玉张口要十五万，老方嫌贵与她煞价。吴美玉劝老方说，你快四十岁的人了，在本地百分之百找不下媳妇。即使有人介绍，没有四十万元，肯定没人跟你，你还谈嫌啥呢？老方听了这话，高涨的热情就像饱满的皮球被针扎了一针，当下泄了气，有气无力和她讨价还价。吴美玉最后让步说，看在乡里乡党的情分上，那就十二万吧！一分钱再也不能少，否则我就说不成媒了。话说到这地步上，老方也不好拨她的面子，勉强答应了。
　　 翌日中午，老方到农村信用社取了十二万元，放在一个大旅行包内。他急匆匆骑着电动车赶到了吴美玉家，一手交钱，一手领人回家。三天后，老方按照乡俗，送女人去了姑姑家­­——吴美玉家。当然了，为答谢媒人，老方给了吴美玉两千元，，一条毛毯、一溜子肉、一双枕头、一条磨砂猴、一瓶红瓷瓶西凤酒。
　　 阿香娶进门，便当起了婆婆。她饭不做，衣服不洗，每天睡到十点多才起床，美其名养精蓄锐。一有时间，她就跑到那帮嫁过来的越南姐妹家里谝闲传，搓麻将。有时候，阿香在老方家里住一晚，第二天就跑到那帮姐妹家里住。吴美玉不是说过嘛，她们不远千里嫁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就让她们出去散散心吧！时间一长，她们慢慢就习惯了，便不会随便往出跑了。
　　 果然不久，阿香在其姐妹家住一两天，又回来了，从此在不往外边跑了，整天呆在家里不是终日看电视，就是打电话、玩手机。老方悬在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农历九月二十九这天，已连续在家呆了三天的女人接了个电话，说是要去姑姑家找人办护照。老方想着她刚起床，没吃早饭，就给她做了两个荷包蛋。临走时，她向他要了两百元，说是要给姑姑买两个烧鸡提着，像平时那样，骑着新买的绿色绿源电动车走了。下午四点钟，阿香给老方打来电话，说一会儿就回家。可到了下午七点钟，眼看天就要黑了，阿香还没回来。老方坐不住了，担心阿香可能在半路上被人抢劫了。他给她打电话，里边变成了普通话，一个女人说，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老方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阿香跑了吗？
　　 老方没多想，立刻骑着摩托车就往吴美玉家赶。可到了那，别说自己的女人阿香，就连吴美玉本人也无影无踪。吴美玉家挤了一院子人，他们比老方来得早，丢失媳妇的人齐聚在这里。他们把吴美玉的大女儿围在当中，逼她说出其母亲的下落。可她痛哭流涕，说什么都不知道。受害者们彼此诉说，老方方知吴美玉有二三十个侄女，三四十个表妹，遍布秦镇周围的村庄。这些越南女人托吴美玉为她们找对象，每个人的彩礼高低不均，高的需要十五六万元，低的七八万元。
　　 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称吴美玉为姑姑，嫁到周围邻村的越南女人相互结成姐妹、堂妹、表姐妹，同时她们也介绍别的越南女人嫁给当地人。而姑姑吴美玉对人家保证说，越南女人背井离乡，远嫁到这儿是自愿过来的，会好好过日子，绝对不会跑。她们每次来看望姑姑，就寻机会出门赶集，或到周围的姐妹中走动一下，甚至停留在姐妹家里，停一两天又返回家，给人造成一种不会跑的错觉，让人放松了警惕。集体出逃前，她们都借口吴美玉给他们办护照，从家里要走了身份证。她们几乎都在农历九月二十九日这天中午或下午离家，个别人甚至提前一两天，借口看望姑姑、姐姐过生日、妹妹病了住院离家。走时，她们都骑着家里给她们新买的电动车或摩托车。大多数人把电动车或摩托车随地丢弃在镇上，然后乘车出逃。后来人们从不同的门店、单位的门前或大路边，找到了自家的电动车或摩托车，当然了，也有个别人倒霉找不到的。
　　 愤怒的受害人堵住了吴美玉的大女儿，逼着她给吴美玉打电话，威胁不打就拉她去抵债。吴美玉在电话中声称自己回越南，正在为那些女人办理护照，过一段时间就回来，然后挂断了电话。后来，再打也打不通了。人们想着自己人财两空，就蹲守在吴美玉家里，三四十人挤在沙发、躺椅上、床上，自然有个别人拿走了她家的电视、冰箱、洗衣机，空调。
　　 第二天，人们向镇派出所报了案，县公安局立即成立了专案组，悬赏十万捉拿吴美玉，并将此事发布到网上，震惊了全国。各大新闻媒体闻风而动，纷纷派出金牌记者前去采访。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可查来查去也没有半点眉目。
　　 面对着《大商报》美女记者的话筒，老方一脸沮丧，呼啦啦发了一阵牢骚，然后问美女记者，你说，吴美玉一伙人骗了那么多人，介绍了那么多越南女人，然后集体出逃，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国家怎么不早早管呢？记者摇摇头，无奈地说，这些情况国家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早把她们抓起来了，哪能等到现在。老方干涸的眼睛不停地泛起一阵潮红，追着记者问，国家要是抓住了她们，会不会让我和我的女人过。她要是不愿回来，国家会不会给我退钱。
　　 老方买媳妇的十二万元几乎都是借人的，现在他落了个人财两空的可悲结局，这能怪谁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怪他自己，谁让他鬼迷心窍，想着少花钱，开一次洋荤，娶一个越南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