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土地,土地——读红叶《父亲与土地》忧思
可怜天下父母心,是一个人们都熟悉的句子,据考证这句话出自慈禧。据说慈禧母亲七十大寿的时候,慈禧没有时间去参加母亲的大寿,就让侍臣给母亲送了很多的东西,同时,亲笔写了一幅书法,裱好后送去了,这副书法一直保存了几代人,最后毁于文革。那是慈禧写给母亲的一首诗:
世间爹妈情最真,
泪血溶入儿女身。
殚竭心力终为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表示天下父母的仁爱之心值得赞叹!“可怜天下父母心”还可以理解为:天下父母无怨无悔地为子女付出、担忧着急的苦心不能被子女理解,甚至会被误会而令人同情和叹惜。
红叶的《父亲和土地》一文中,就讲述了这样一个父亲。父亲一生都热爱土地,因为这块土地生养了他,还有他的家人。但土地一词在这里可以理解为两个概念,一个是现实的土地,就是能长出庄稼的土地。一个是虚拟的土地,也就是他生长的土地,可以理解为国家。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父亲与这两种土地的态度。
对实际的养家糊口的长庄稼的土地,父亲是采用一种古老的方式:就是驯服它,驾驭它,让它成为为之服务,乃至供献的土地。在这里父亲是它的主人,主人为之努力付出的辛苦,其实是一种幸福的投入,其动机和高利贷者相似,是一种高回报的预支。这是中国式农民的狡诈,尽管被歌颂为勤劳。
对于第二种土地的态度,父亲是采用服从讨好的方式,这也是中国式农民的狡诈。因为父亲知道,这个土地他驯服不了,他还的服从它,除非这个土地要逼死他,横竖也是死,反抗或许能活,一句反了吧,“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成了反抗的理论根据,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大抵如此。但一般情况下统治者是深知这一点的,他们也把“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作为皇家教案,代代相传,辈辈不忘。因此,中国所有的父亲们的祖训,就是教晦后代,要当顺民,要耕读传家,要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还要顺时应势,识时务,弱自强。
因此,红叶的父亲为了自己儿子的未来,为了家族的兴旺,为了光宗耀祖,他顺从了这个土地上的潜规则,体现在他不断让儿子和领导搞好关系,还不断节衣缩食,攒了一点钱物,让儿子给领导一次次送礼。在无果的情况下,不惜暗中亲自出马,尽了父亲的也许是最后的倾情奉献,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家族,为了儿子。
在此,我们不禁为父亲的执著和狡诈感叹,更为这块土地塑造的恶业丑行的最后辉腾,让一代代人的精神图腾浸泡在黑土地里,潜移默化的浸入血液、骨髓而悲咒。
红叶的文章写的是一个家庭的奋斗历程,写的是父亲与土地的关系。然而,却透射出作者对土地深深的思考。现实的,虚拟的。
附:
《父亲和土地》
紧挨着大青山脚背的那块土地总共十二垄,不多不少十二垄地,春上用撅头一点一点刨出来,再雇老张头的骡子架子车捣腾点猪粪运进地里。一把小铁犁杖,码在地头,他像一头老牛后退着犁完猪腰子似的那么一块地。坐在堤坝上歇息,汗珠子吧嗒吧嗒从水蒸气一样热腾腾的花发里淌下来,灰布褂子都水淋淋的,一拧全是水,滴在田埂上像他的泪,更如他体内的血液。只是土地知道他的心情,他是村子里最爱土地的人。
不就是一巴掌土地吗?扔了撂荒!你不种它也饿不死,一些人没有种地没看到吃不了饭!咱家烟囱冒烟,人家也一样,吃的还花花绿绿的,你呢?不比别人强。
他被从单位坐车急匆匆赶回来的儿子训斥了一顿,原因是早晨他在值班接到母亲电话:“你爹脚裸子崴了,不能动弹,你在大药房拿点跌打损伤的药膏和止疼药。”
电话那头母亲没说完就挂了电话,她怕,她怕儿子火爆的脾气一点就爆发。
向单位请假,他就窝着一肚子气。打罢春时,河上的坚冰嘎吧嘎吧融化,他在超市给老家的父母选了几样新鲜海货,还有羊肉,一起带回去看他们。
都临近晌午了,爹还没回来吃饭,一桌子丰盛的饭菜都凉了,我爹在哪块地折腾?
母亲小声说出了那块土地的名字,就像喊着她儿女的小名。
这些叫西大坡,老鹰岭,三咀子的土地的名字十年前,他是如此的熟悉,他跟在爹身后去每一块地打溜溜玩,他看着爹一镐头一镐头翻弄土地,仿佛大街上蹲在炉火一旁小心翼翼烘烤爆米花的艺人。他随爹去地里无非是那小小的念想,回家的路上,能够蹭他的独轮车坐着。
而他乐此不疲,他喜欢儿子尾巴般的跟着自己,不是孤独,不是害怕,而是他更需要一种透过土地深沉的倾诉。
他撂下手里抽了一半的香烟,大踏步去了青山脚下,被爹叫做二豁嘴的地块,他在心底恨恨地说,见到他好好说他一顿。
山里的日头永远是清澈明朗的,很多的地块还有曾走过的小路都不再熟悉,他甚至无法找到当年那份朴实的感觉。
大青山已不复昔日的风采,远远的就看到他弯着腰一撅头一撅头刨地的背影,这背影在黄褐色的土地衬托下像一叶漂泊在河之上的扁舟,他完全不知儿子的造访。在他的目光零距离的触摸了脊背上湿漉漉的景象时,他之前积攒在喉咙处的话,慢慢地咽了回去,流进肺腑里生根发芽,舌尖在展开时清晰的吐出一声:“爹,我回来了。”
他努力像小时候那样和爹扯着单位里的事儿,科长升迁,局长被双规,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他认真地听着,最后问他:“你妈给准备的大骨鸡领导收了吧?”
他打了个哏,他明白爹想知道什么。大学毕业后,为了这份工作,他将老家的土特产没少往上司家划拉,每一次意思意思后,他总是副科长的候选人,一旦结果出来,科长是别人,背着母亲准备的意思n次叩开上司的门,他依旧没有荣升,直到去年临近春节,他因为没有升迁,工资不高,没有宽敞一点的楼房和妻子吵了一架,回老家散心,他了解此事,那一天,不见他的影子,傍黑他接到单位通知要他回去值班,爹一脸细米粒似的汗珠子,小跑着进了屋:“给,拿着。就看这次了,我和你妈估摸着领导还是稀罕这个,实惠又好看。”
那是一个母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布口袋,落在手掌里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座大青山。
按照爹妈的嘱咐,他忐忑不安的在晚上叩开了领导家的防盗门,开门的是小嫂子,腆着六个月大的肚子,一看是他,但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拎着粗俗不堪的农副产品,小嫂子的油光光的脸上终于有了春色。
春节过后,他就被升为副科长,虽然不是正科,但只是一步之遥。
有时候,他也感谢父母让他距离梦想越来越近。楼房有了,一百多平,尽管是贷款,妻子再也没吵过他。
但是,父母更加忙碌了。八亩土地,他们不肯荒废一个地头,都种着,圈里养着两头母猪下猪羔子卖,大骨鸡生蛋换柴米油盐,他侍弄完土地就在村子那家砖窑厂上班。每次回去爹妈就像旋转的陀螺,没有一刻停歇。唯一让爹安静下来的是桌子上和他喝一口老酒的时光。
此刻的爹皱纹横陈的脸上每一条纹路都深深地通向他的土地,他举起酒杯和儿子碰一下,哗啦啦抖出那些土地的小名,他的笑是这世界上最灿烂的阳光,那一瞬间最能触疼他的灵魂。
爹,这几块零零碎碎的地咱不种了吧,你的脚裸子还没好利索,扔了算了。
回家探望他们,他更不好意思的是临走妈追出来塞在他兜里的那个布口袋。
土地不能扔,儿子,它们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呢!你侍弄它,你爱它,它都记得,撒一粒种子就长出一棵苞米,如今个市场上苞米价格也高,儿啊!你要是有孝心就和你媳妇好好地,别让我们惦记着,就行了。咱不种地还叫农民吗?
这句话把他的心放在淬铁板上淬打烘烧提炼,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内心隐匿的伤疤?
大学三年,别人问他父母是做什么的,虚荣心一次次的揪着他,不肯说出爹妈的身份,从毕业到参加工作后,熟悉他的人从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农民,他告诉对方的是父母是生意人,在老家开着一家商店。
人只有在经历了很多痛楚时才会醒悟自己错在哪里。
当他今年五一节过后,被正式提拔为科长时,新一任领导在面向单位几十号员工宣布任命结果时,领导说了一件事令他羞愧不已。
小林,这次你能被选上科长不是你的才能比其他三位候选人强,而是你的身后站着一位泰山一样伟岸的老父亲!
他不仅一愣,父亲?怎么和我做科长联系上了?
领导告诉他和所有在场的人,每一天清晨六点钟,他的父亲都会从乡下坐最早的那班车来到他所在的单位,将一大包几十斤先摘的青菜送到食堂,价钱比市场低很多,每一回都大汗淋淋,食堂的老李厨师问他,哪里的,为什么坚持大老远的送青菜过来,又单单选我们单位?
老人十分腼腆的说,俺说了,你可别对他人说。
老李答应了。你猜老人说什么?那句话,让老李难受也让我心疼。
他说,儿子每次回老家不是说胃口不舒服就是不想吃东西,俺知道城里货架上卖的蔬菜不干净,俺和他妈逼着他带一些自己家种的菜回去吃,俺儿子嫌弃麻烦不拿,俺担心他的小体格,从小就不结实,这不,俺说不动他,只好赶早儿坐车下来送你们这里,记住,别告诉俺儿子,他驴兴兴的脾气不好。
一席话在场的人鸦雀无声,接着,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领导的眼里噙着泪,他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我由衷的相信你有这样朴实真诚爱你的父亲,选你做科长不会错!
一转身,他声泪俱下。
那天,他坐最后一班车和妻子返回了老家。
刚到村口就看到他站在一帮人中间抽纸喇叭烟,他先发现了他们,走过来,笑吟吟的说:“你们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他憋着眼里的泪老半天喊了声:“爹!”
此时:他恍惑觉的今天叫的爹,是那样沉重,那样五味杂陈。可怜天下父母心,在这块土地上,竟如此耿直,如此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