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70后是一个善于着急、敢于着急的群体，尤以75前后为甚。按我和老婆的阅历、脾性观之，深以为然。特别是在响应国家全面放开二胎的号召上，我们更是立说立行，在十八届五中全会作出正式的文本决定之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从理念到舆论再到实践的布局，节奏鲜明，行云流水，在“想生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又或者总是要“未雨绸缪‘杞人忧天’至几十年后”的大众心态中脱颖而出，起到了很好的榜样示范作用，带动了周边的亲友群、朋友群、同学群纷纷“趋之若鹜”，掀起了“想二胎说二胎生二胎”的小小气场的高潮。有时候我甚至不无得意地想，套搬先进之类的培育生发机制，我们貌似可以理直气壮地获得“推广二胎进步奖”的奖牌奖状而无需虚心更不用心虚。原因无他，实至名归耳。
　　 小生命的孕育成长总是让人满怀喜悦、充满期待的。至于生男生女的期盼，实在说如今的评判标准和先前是大相径庭的。我们的美梦自然是在已经先有一子的情况下，能生个乖巧的女儿，那就相当的惬意了。当然，我们也知道按照自己兄弟姐妹几个清一色生男孩的实际情况分析，再生个儿子的可能性也是相当之大的，或者说还是个“大概率事件”。于是，我们遵循“顺其自然”的原则，不打听不揣测不刻意分析，这就将悬念和惊喜留到小宝宝出生的那一刻了。随着老婆肚子的逐渐隆起，我摇头摆尾的得瑟劲也在成正比例地增长。每每这个时候，老婆总是会直言提醒或敲打——做人要“淡定”，生二胎要“低调”。何况承受辛苦的主要是她，我又有什么理由要“抢了风头”呢？甚至老婆还戏谑地引用延伸了若干年前某影视界大腕在《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论战中曾经很热火的一句论词“做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于是，在老婆面前，我总是装出一副“乖巧兼体谅”的样子，还煞有介事地罗列了许多不应当惹老婆生气的言行负面清单。只是有时候装模作样地有点过头了，便显得有点“作”，因此往往引来刚进入初中学习的小儿的一通冷嘲热讽。
　　 按下老婆在怀胎进程中的各项检查、调理，以及怀胎工作两不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等种种日常琐细不表，在不知不觉间，便临近了预产期。一直以来悠坦坦的我和老婆，这才突然发现，要迎接小生命的到来，还真有大量琐细复杂的准备工作要做——小孩的衣裤，纸尿片、湿巾、爽身粉，奶粉、奶嘴、吸奶器，以及老婆住院生产的各种后勤保障等等。偏生我在这方面又很不擅长谋划，至于生小儿时节的种种具体记忆则因为隔了十余年而显得有些模糊，一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好在老婆这方面颇为精干，购物清单、购物地点、购物顺序、购物节点、购物搬回等安排得井井有条，住院生产的各项准备进行得行云流水，而我只负责具体的执行操办即可。于是，挺着大肚子的老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对我颐指气使，而我则发自肺腑地陪着笑脸，执行力极强地完成了各项任务。我的心里还颇为自得：犯贱，也是一种境界！而我，恰恰做到了！
　　 许是待在妈妈的肚子里太过舒服的缘故，已然到了预产期，小家伙却调皮地暂时没有出来的意愿。和生产有关的“见红”“宫锁”“阵痛”等种种术语，在老婆身上完全没有体现，医生的建议是“稍安勿躁”，并且还颇为老道地引用了“迟出生一日，顶外面一月”等种种说辞，以缓解我和老婆的焦虑。按照原先预产期的设计，小孩的出生应该在国庆长假期间的10月4日。因此，长假后我应该享受“十五天护理假”，不应该在单位里抛头露面才对。可小家伙调皮地不肯出来，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接着到单位里正常上班，还逢人便解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几遍下来，感觉自己就像装了一个复读机。虽然机械，却也不失有趣，算是以前小儿出生的时候没有的一种体验吧。
　　 如是又过了五日，我和老婆终于按捺不住，决定要采取措施了——联系办理住院手续，温润的秋天本就是生产小宝宝的好季节，特别是以技术性手段确定生产日期的更是为数不少，这部分地形成了某个时段妇保医院病房“一房难求”的盛况，我们还是要早作谋划，不然临生产却没有合适病房，那这个玩笑可就开大了；考虑挂催产针，给小家伙一个温馨提示“外面的世界越来越精彩，好出来直接感受了”；如果提示效用还不大的话，就采用剖腹产了。我们嘀嘀咕咕商量的时候，老婆回忆起十余年前小儿出生的情景，说当时就是用了“催产针”“剖腹产”的说辞“连吓带唬”，小儿便乖乖地出生了。这次会不会有这个效用呢，我们觉得可以“拭目以待”。
　　 10月10日上午，我和老婆很是器宇轩昂地来到妇保院。先是按照先期联系的要求，找到妇产科医生开出住院单，然后来到住院部一楼缴费大厅办理入住手续，接着来到三楼妇产科病区，根据护士的指点，先行在最为促狭的两人间病房安顿下来——根据“先来后到”的顺序，我们需要先在没有卫生间的妇科病房里住下后，等着单间或有卫生间的双人间空出之后，再递补进入，就和“正式”与“候补”的那种转换一样。既然是过渡性质，自然比较简陋，除却空间的狭窄外，还有生活中的诸多不便，比如上厕所，就需要到走廊的尽头去上公共卫生间。好在我们住下的这间正靠近走廊的一边，走的路倒也不算太多，无非要稍微吹点风而已；此外，另一个床位暂时无人入住，相当于我们住了个单人间，其性价比还是蛮高的。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妇产科的住院也有很多的规矩上的条条框框。不说别的，就说老婆手腕上佩戴住院的信息条之后，那种暂时要过集体生活的气息马上扑面而来，很自然地让人想到在寄宿制学校求学住校时的感觉。而住院后马上接踵而至的各种询问、各种检查等等，更是无一不让人深刻感受到医生、护士正儿八经的严肃，这让习惯了宽松自如地进行自我调节的我们，微微地有了一些不适应，老婆甚至还产生了些许的紧张。当然，我们的自然调适能力还是很强的，很快就从“医院的正规化催产举措有利于营造小宝宝早点出生的氛围”的认知中得到了精神的舒缓。完成相应安顿之后，老婆如住校生一般留在妇保院，我则回到单位继续上班。回到单位不久，老婆就打来电话，说“室友”住进来了——一对和我们隔了若干个年代的小夫妻，生的是第一胎。据说，他们一住进来，在微微诧异之后，便很是表扬了一通我们“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让老婆听得美滋滋的。为了将喜悦的心情共享，便赶紧进行了信息情绪的充分传达，喜上眉梢兼神采飞扬。
　　 中午、晚上一切如常，小宝宝依然调皮地不肯出来。因为在食堂有了中餐“没有最清淡，只有更清淡”的体验，晚餐我们适时地在外面补充了些能量和营养。夜色朦胧中，我陪着老婆优雅地往回走，一路上还甜蜜地回忆着小儿将要出生时的情景：也是在这样的夜色中，我们从妇保院附近的丈人家吃好晚饭，走了几百米后，老婆便觉得腰很酸胀，需要走走停停才行。回到妇保院住下后，老婆晚上就开始了有了阵痛。那时正好流行播映《一双绣花鞋》，我们在阵痛间隙还进行剧情的讨论分析。到了凌晨，老婆便进了产房，然后小儿就呱呱坠地。在记忆的复习中，老婆的记性更好，连曾经在哪里歇过脚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只是因为了经历了城镇的拆迁，一切都已经大为变样，让人生出几许感慨来。回到住院部，又是例行的一通产前检查。大约晚上八点左右，考虑到病房的空间实在是比较“紧凑”，两家子住在一起，连转个身都小心翼翼的，唯恐发出声响影响对方的休息——谁让我们的素质都是如此之高呢。由于对方来自下面的乡镇，路途比较遥远，更兼有了“见红”的些微征兆，而我们恰恰相反。于是，从利己利他“双赢”的角度出发，老婆决定还是回家里休息。家里不远，大约七八分钟车程。老婆风风火火地发动汽车，载着我一同回家。这个时候，我是特别地为自己不会开车的无能而感到羞愧并进行了自省。回到家，母亲和小儿微微有些奇怪，不过在听了我们的说明之后便释然了。小儿还很体贴地来到老婆身边，说了些“还好么”“感觉怎么样”“好好休息”之类的体己话；同时，很乖巧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而在以往，小儿总是需要催促好几遍才肯扭扭捏捏地回房的。看来小儿果然懂事了不少，我们觉得比较欣慰。草草洗漱后，我们就开始了休息。
　　 经常以责任感比较强自居的我，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自然不会睡得太沉。果然，朦朦胧胧中感觉老婆起了床上卫生间，时间稍稍有些久。我赶紧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边快速地起床，一边看了看时间“0:10”。走进卫生间，老婆说：“应该是见红了”。气氛突然之间就有些紧张起来，我的瞌睡虫也被远远地赶到了一边。“保险起见，还是赶紧回妇保院的病房去为好！”我们毫不迟疑，立马开始准备，几分钟就一切就绪。因为实在是已经夜深，所以就没有打扰小儿，但又怕母亲多心分心担心，因此在出门前我又去她的房间里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母亲果然很劳心，还告诉我要“打的”，和我想的倒是不谋而合。“打的？”老婆冷冷一笑，“的士公司是你开的，深更半夜的，的会等着你？别磨叽了，我来开！”这个时候，我对自己不会开车的无能就已经达到自责的境界了。寂静如斯的马路上，老婆流畅地开着车。我知道老婆是强悍的，却未料到能如此强悍，对她的服气指数一下子就上升了好几个等次。
　　 停好车，我们风风火火却又蹑手蹑脚地摸回病房。房内的那对小夫妻睡得正甜，不免还是受到了我们的一些惊扰。我们赶紧一边小声解释，一边表示歉意，然后飞快地安顿下来。只是我在打开陪护的折叠床时，动作比较笨拙，又发出了貌似扰民的几下声响，招来了老婆的好一顿不满。小夫妻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在表示了理解之后，很快又甜美地入睡了，再次验证了“年轻真好”的论断。经过如此一番折腾，我再也不敢大意，便在黑暗中强打精神地蜷缩着，时时刻刻地关注着老婆的一举一动。一开始倒还好，老婆很悠闲地休息着，还让我也抓紧时间再睡会。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老婆开始加大去卫生间上厕所的频率。这个时候当然每次都得陪，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这是责任，必须的。大约2点的时候，老婆告诉我肚子有点痛，但有一个从不明显到明显的过程。于是，我赶紧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然后在走廊上加快速度，往护士值班室跑去。值班室灯光明亮，却没有发现护士的身影。我探头探脑地左右看看，仍然没有什么发现。虽然我知道一定有护士值班，也知道护士一定在其他病房查房，但还是忍不住地有些焦虑，偏生又处在这样的一个时间段，不好意思也不允许高声询问，这更增加了我的烦躁情绪。好在大约等了一二分钟的样子，就看见一位护士从走廊尾侧的病房走出来。我连忙迎上去，按照前一天住院时医生所进行的“须知”扫盲，把老婆“有些见红”“有阵痛”“经常想上厕所”等情况倾述了一遍。讲完后才发现，我的声音居然有点小小的发颤，就连语速也相应地快了很多。回到值班室坐下的护士听完，问了一句“阵痛间隔多久”。我哪里记得这许多记得这精确，只约略知晓大约20分钟样子。听完我的回答，本已经起身的护士又重新坐了回去，淡定地笑笑说“还早，等阵痛间隔四五分钟的时候，你再来告诉我，让她过来做个检查，然后我会给出建议的”。看着护士这般风轻云淡的样子，我的紧张情绪一下子缓解下来。回到病房，我把护士的说辞轻声告诉了老婆，老婆也放松了不少，重新回到了床上休息。除了让我看着手机，记住阵痛较为精准的间隔时间外，老婆并没有提什么别的要求，甚至还在阵痛的间隙拍拍我的脑袋，让我靠在床沿上小眯一下。我知道这是老婆的好意，尽管毫无操作性可言，可还是充分地表达了感动的意思。如是昏昏沉沉又过了约莫2个小时，大概4、5点钟的样子，老婆的阵痛越来越频繁，只是距离护士所言的频次还有相当的距离。理论总是苍白的，实践却非常的贴切，我分明能够感受到老婆那种咬牙切齿的疼痛。此时，透过窗帘外的罅隙，隐隐约约可见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某种蛛丝马迹，但万籁俱寂的那种情境却依然没有任何改变。静到极致的自然景况，和病房内老婆咬着嘴唇的样子以及呵冷气的声音，无疑又加重了我内心的煎熬感和无助感。某些时候，我甚至在怀疑自己的“自私”以及懊悔自己的“显摆”——勇于完成生二胎的任务自然无可非议，可对老婆将要承受的这种痛楚，我又何尝理解了多少体谅了多少。“你来摸摸看，小家伙似乎很不安分啊！”正在自我审视之时，老婆大约刚刚经历了一轮阵痛，轻轻对我说。于是，按照老婆的指令，我把手柔和地按在了她的肚子上。可不是么，才一会儿，我就很清晰地感受到小家伙“咕噜噜”的运动轨迹。没错，这就是“躁动”。此种体验，在十来年前小儿出生的时候是没有的。又或者曾经有过，但不明显，以及记忆生疏模糊。总之，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许是看到老婆整体的状态尚比较放松，善于联想且有一定哲学功力的我，甚至不自觉地想起了毛泽东同志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关于婴儿在母腹中躁动的有关言辞描述。事后想想真是滑稽，如果老婆知道我在那个时段还能开这样的思维小差，指不定要怎样啼笑皆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