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圣是黄石村臭名昭著的赤脚医生。二十年前，在村口开了一家小诊所，每天不用出门，就坐等别人来找他。
　　 因地处偏僻的大山，要走三十公里才到集市，小病小难，村民们也不得不求助他。因为在大山里，就他一家诊所。大半夜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不可能跑出三十里外的镇区医院去。独是一家，黄金圣收的钱也特别的昂贵。一瓶安乃近要十五块，像打抢银行似的。黄石村的人们都不喜欢这一家人。经常在背后说他们的不是。但也有这么一些人，为了可以在黄金圣家得到一些好处。经常拿着自家酿得老酒，去黄金圣家凑合着聊天喝。
　　 黄金圣的酒量很大。三两斤他完全免疫。客人拿酒来，黄金圣就把他家的茶烟酒收掉。他说那样碍眼。还是喝老酒养胃。客人没出声。有了第一次，也就没有下文了。
　　 后来，那些想去巴结黄金圣，希望可以从他那里捞点好吃的人们。得知黄金圣真他妈妈的是一个葛朗台之后。便不再踏入黄金圣家一步。
　　 曾经黄金圣弄出这样一个笑话，此笑话是他老婆陈婆亲口说得，当时跟着一堆妇女八卦说自己老公的那些糗事。陈婆说我的那个他（黄金圣）真的他妈妈个抠，过年的腊肉，他一餐一吃两块，怎么个吃法，就是一晚饭一块，他说咸，舔一下就一口饭。他教小孩子这样，结果给痛骂了一顿。我说省也不是这样省的吧。有点修养，涵养行吗？结果他却来一句，不然我这么好的身材怎么来维护呀。这么多孩子可是要我出钱养大的。现在不节省，以后不是吃我的老骨头了吗？我当时真的给气得不得了。那我说，好吧，现在你可以这样，但你不能教我的孩子那么抠。不然像我这样有富婆像的人会被说的。我陈婆并不是那么抠的。我可不想留那么一个臭名给我的后代。
　　 某一天早上，他说他煲了鸡肉粥，像他那么抠的人，我想怎么可能那么早起来杀鸡了。我想莫非他今天中彩票了不成。结果我去喝粥的时候，发现他是用前些天客人来时候，吃饭时候每个人嘴里吐出来的鸡骨头煲的。我的葛朗台先生呀，里面全是别人的口水。叫人怎么咽下去。最后全给我倒掉了。我的孩子只能吃我煮的面。以后，我都不敢吃他做得东西，真他妈妈的十万个不放心。还害怕他在饭菜里放毒了。确实，万一他想不开的时候，真的歪的斜的的，他都会做出来的。因为他是医生，多多少少会懂一些药的药性。真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个老公。怎么会干比女人还小气的事情。看来我只能靠自己养活自己了。唉……”
　　 陈婆活灵活现的站在人群里讲老公的糗事，看她满脸风光的样子。好像做了一件恩赐别人的事情，心里乐得慌。可以把自己熟悉的另一半讲得那么绝。大概也只有陈婆一人了。
　　 一天，也奇怪。村里的一个女大学生带着一群人到黄石村，说是免费给村民们体检的。黄金圣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两眼开花，真有这么好的事。我要去看看。结果已经十几年没有出过家门一步，只待别人来看的黄金圣。身穿他父亲遗留给他唯一的体面的铅灰色中山装出门去。体检的地方是村里最大的打谷场，是一处平坦，打了水泥灰的地方。农闲时候这里是小孩的游乐场，农忙是农民们与他们金黄稻谷的栖居地。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现在那些爱玩的孩子们已经出山，到遥远的大城市里打工，或在城里定居。黄石村曾经的那副热闹，快活的画面已远去。取而代之是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的没落的地方。最热闹也不过是过年那几天。
　　 大多数时候，这里的晚上只能听到乌鸦和蟋蟀的叫声，或是风儿在窗外打斗的声音。早晨的鸡鸭鸣叫。猪栏和牛栏或被用来盖房子，或是变成一片茂盛的草丛。屋前屋后被各种的植物占据。老人们开始偷懒，用农药装在尿桶用射筒把这些碍眼的植物毒杀掉。全然不管结果，或是他们并不知道农药的危害。怎么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用什么方法来消灭。可谓快刀斩乱麻。花了钱可以得到预期的结果，他们脸上有光，若达不到，他们可能会来一句，什么鬼，怎么我买的是假货吗？还是店主骗我了？然后垂头丧气去农药店询问情况，如果店主说，这药效是需要时间来证明的。不用着急，得此言，他们心满意足的离开。一般这些剧毒农药的药效很剧烈，有的需要一两个星期才生效，有的药效是立竿见影的。各有各的优点，前者会消除得更彻底一些，之后不再生这样的草种。换过其他生命力更顽强的植物占据此地。后者很大程度上会留一些祸根，来年照样出土。人们觉得这是天命，也觉得这些植物讨厌，因为它们会带蛇和虫到家里。
　　 近几年，凡是盖了楼房的村民们都把自家的围墙砌得高高的，里面的地板是清一色的水泥地。有人来做客，在他们围墙门口就要拖鞋子进去。话说这样家里可以一尘不染，因此镇区里的拖鞋也常常有卖脱销的情况，有些卖了几年没卖出去的，也抢手的给倒卖出去了。给那些买鞋子的摊主带来一笔丰厚的收入。鬼知道有钱人闲着没事干会想出这馊主意。以至于最后那些自以为可以在以后拖鞋可以畅销的摊主，一次性的从县城的批发市场运回几千双，但问鞋子的人却没有很多。他们的货又开始囤积。开始几年后卖几年前的拖鞋。
　　 此次免费体检的活动是一个叫黄华艺的女大研究生组织的，是黄石村唯一的研究生，大学时候读师范专业，准备毕业以后到家乡当老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父母亲相继得了癌症去世，她忍痛割爱的放弃了出来教书的机会，又去读了中医药的研究生。现在刚出来实习。在一所孤儿院上班。
　　 黄石村的人们听到村委会的广播说了这一好消息，个个欢喜得不了。但当大伙儿看到那个十多年未出过家门的黄金圣也在打谷场的时候，都用鄙视的眼光看着他。他穿着一套中山装和一双陈旧，有些地方已经有洞的解放鞋。没有人理他。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像一个木头。
　　 “大家排好队，不要插队。每个人都有份的。”另一个飘亮的妹子在前面的桌子旁，鸣着喇叭对拥挤的人群说。
　　 顿时人群沸腾。大家都往前挤，独把本在前排的黄金圣给甩得远远的。他自个成一排，没有人愿意跟黄金圣站一起。黄金圣见大家那么嫌弃他，只好默默地离开。慢悠悠的向家的方向走去。后面的吵吵嚷嚷与他无关。黄金圣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一边愤愤地在心里骂这些人太过分。每个人都有份，为什么就我没份呢？
　　 回到家，他把体检一事告诉了老婆。
　　 陈婆大声吼道，“你干嘛要跟这些人争呀。哎，这些幼稚的大学生简直是无理取闹。体检，体检个屁呀。还不如来我这里弄条符章的速度快呢。”
　　 “老婆，现在我的饭碗似乎支撑不下去了，要靠你了。”黄金圣终于开口了，之前都是老婆听他的话的。因为这个家的开销是他黄金圣报销的。现在他黄金圣的生意没落了。自从村里修了柏油公路之后，人们都到镇区去看病了。不愿意到他那里看病了。
　　 “可以呀。那你每天要给我洗碗刷锅。我办正经事了。”
　　 “没问题。”黄金圣很欢喜，终于不用为生活而愁了。
　　 “你以后再不许出门了。听到没？免得又被人嫌弃了。”陈婆左瞧瞧，右瞧瞧的打量着黄金圣的全身，两个眼睛都大了，“十几年没有出过门，还穿你爸留下的中山装。你有没有搞错呀？”
　　 “但我真的没有其他衣服穿了呀。哪知道今夕不同往日的呀。”确实这对十几年没有踏出家门口半步的黄金圣来说，能把十年多的光景消磨在一间房子里，已算是一个神话了。
　　 “我明天赶集给你买去。不知道怎么打扮自己之前就别乱走动，知道不？不然你这样子不仅羞了你自己的祖公，也把我的祖公给羞辱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一件大事情呀？”陈婆把黄金圣喷了满脸都是口水。
　　 “听你的，老婆，我要去洗个脸。你这唾液太滑了，我睁不开眼睛了。”黄金圣忍住气头，决定幽默那么一会儿。
　　 “你去吧。反正以后，你就得听我话了。之前生儿子听你的。我差点就死去了。现在可轮到我享福了。”陈婆如释重负的把话说完。
　　 “可以，没问题。老婆。”在冲凉房里传来的声音。
　　 陈婆是扬名黄石村的巫婆，平时村里很多老妇女愿意来找陈婆祈福了。老公的生意没落，老婆的生意却异常的火爆，算是老天有眼，不会让一个家的支柱给剥夺而去。不然像陈婆这样势利，见不得别人好过的人，岂不是要断送她的前程？
　　 陈婆的法术是一个神秘的老巫婆了。但就那么几日的时光，想必也只能是皮毛的杂技。可能深入到沸腾处，很难，几乎不可能。像陈婆这样自以为是的女人，是不愿意被人教的，她自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都是半桶水。
　　 刚刚嫁进黄家的时候，还没有分单干，大伙儿一起干活，一起吃饭。粮食按人头分。陈婆每天诈生赖死的，刚刚下田就说肚子痛，或是头痛。当队长的拿她没法，因为她是地主的媳妇，惹不起。只好让她回去休息了。
　　 那些普通人家的媳妇可就不服气了，但也只能忍气吞声。只在背后说人家（陈婆）命好，嫁到地主家。
　　 后来，分单干。地主家分得田地又是最多的，一户人家有十亩。按男丁的人头算，一个人一亩。有些人家生了四五个女孩，只有一个儿子，就只分到一个人头的田地。这点田地可能连自己也难养活。这样下去怎么可能养活这么大户人家？
　　 陈婆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主动去寻找这样一些人家。说自己的田地可以给他们耕种。每年给她一百斤的晒干的精细的稻谷就可以了。那些急需田地的人家竟然也答应了。一亩地在那时候可以得到六成的收入就不错了。也就是说一亩地产量在六十斤，就是一个很不错收成了。常常是对半的产量都没有。在黄石村有这样的谚语：干死干命，结果是空箩筐。但为了活着，也只能这样干着了。村民黄河曾经就是耕种陈婆田地的人家，他们家一共有十口人。五个女儿，一个儿子，家公家婆和他们夫妻俩。
　　 每年年底陈婆就准时到他们家，拿应承的一百斤稻谷。
　　 有一年，天大旱，五亩田地也才收了一百斤的稻谷。结果陈婆照样收一百斤。那年他家的儿子和小女儿因为只喝了几天的白开水而没有任何的食物，而夭折。也就是那年，陈婆刚刚生下的第三个儿子，得了怪病而死。人们说，那是罪该应得。但陈婆后来的回答竟然是：黄河耕我的田地，答应每年要给那么多粮食的。这本来就是事实。我儿子本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就是因为没有钱，才放弃治疗的。你以为我又不心疼黄河那死去的孩子吗？你们以为我又很好过吗？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是孩子的娘呀。你们别这样诅咒人家好吗？
　　 自此，人们的嘴也慢慢的封住。不再说陈婆的那些事情。他们想：每个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呀。谁也说不好谁对谁，也许这世道就没有对错。只是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而已。
　　 第三个儿子死后的十五年，陈婆才得小儿子，当初陈婆是结了扎的呀？怎么结了扎还会生出小孩来。这倒成为黄石村的一门奇事。
　　 黄石村的人们很淡定把黄金圣和陈婆称为天仙配。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比人厉害一点。
　　 黄金圣第一次听到那么有情调的称呼，每天没事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时候，就会傻笑几下。陈婆以为他傻了。结果自己也跟着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