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走出饭馆的时候，脚步不稳，身体歪斜。
　　 他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感到头重脚轻，猛地栽倒在地！他挣扎着站起身，对着地面骂骂咧咧，而后继续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往哪里走，好像是回家的方向，又好像不是。四周的街道对他来说都一样，它们在他眼前摇晃模糊，他仿佛是在荡秋千似的。他小时候最喜欢荡秋千了。
　　 他望着地面的水平线忽高忽低，忽低忽高，他使劲摇了一下头，睁眼再看，地面还是高高低低在摇晃。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又要向前扑去，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冬天的夜晚，是寒冷的。没有人注意他。路人都行色匆匆，赶着下班回家。不知过了多久，他苏醒过来。他是被冷风吹醒的。他的牙齿开始打颤。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有点清醒了。
　　 现在的他感到了一种凄凉，一种有家不能回的凄凉。此刻家里的老婆孩子在干嘛呢？也许她们都不希望他回去，他在她们眼里，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人。
　　 街上的行人逐渐稀少。他环顾四周，觉得有些冷。望着远处大楼温暖的灯火，他想起曾经他也生活在温暖的灯火中，而今的他却无家可归。
　　 他的眼睛开始潮湿，他的步伐沉重起来。他蜷缩着身子，坐在街心公园一个角落里，看着夜幕笼罩着整个城市。
　　 他又冷又疲倦，他想躺在暖和的被窝中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蓦然想起去年这时候的自己，被妻子和孩子幸福地包围着，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哎，你是哪里来的？”一个声音响起来，吓了他一跳。
　　 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弓着腰说他占了地方。
　　 “这里是你的地盘？”他问那个老头。
　　 老头说是，老头嫌弃他一身酒气，还问他今年五十几岁了？他一愣，心想自己才四十岁出头。他告诉老头他的年龄，老头诧异说：“我以为你五十几岁了呢！你看上去那么显老！”
　　 听了老头的话，他苦笑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下巴上的胡渣好几天没刮了，连续几天的失眠令他容貌憔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可不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吗？
　　 老头把铺盖铺在地上准备睡觉了，他也很想休息，可他不习惯睡在冰凉的地面上。
　　 老头抬头问他：“这个季节你没有铺盖怎么睡啊？”
　　 “我就坐一会，一会就走！”他说。
　　 “听你口音你是本地人啊！”
　　 “嗯！”
　　 “本地人怎么还做什么流浪汉？你可以回家啊！”老头诧异地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坐在那里，瑟缩着身体，他后悔出门时没穿羽绒服外套。如果是从前，到了深夜这个时间点，老婆一定催促他回家，在他出门前也会提醒他穿厚一点。可不知道啥时候这些温柔体贴都消失了，老婆换了一张冰冷的脸对待他，连孩子看见他也是躲避不及的。
　　 他叹了口气，他知道这都是他的报应。他不想回家，也哪里都不想去，注视着远方的灯火，他突然觉得有一个平凡温暖的家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夜色越来越深，四周越来越静谧。老头不久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他站起身，继续向前漫无目的地走。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他被一伙不怀好意的歹徒盯住。
　　 “嘿嘿，这个酒鬼满身酒气，他身上一定有钱，兄弟们上！”领头的那个脸上有疤的歹徒说。
　　 他刚想挣扎，一把尖刀对准了他的咽喉。一个歹徒凶狠地说：“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找死吗？”
　　 他吓得不敢再动，那几个歹徒七手八脚地抢走了他的钱包和手机，还抱怨他钱包里的钱太少。他们叫骂着扬长离去。临走时，他们还送他一顿拳头当做告别礼。
　　 他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浑身疼痛。他痛苦地两手抱头，他想自己啥时候混成这样了？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走到哪里都受白眼和讥讽！现在又被一伙歹徒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顿，他的人生真是跌到了谷底，挫败感顿时占满了他的全身。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他一遍遍问自己，眼角流出了辛酸的泪水……
　　
　　 二
　　 他曾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他是亲友邻居眼中的模范丈夫。他的妻子端庄大方、温柔贤惠，他们还有一个可爱聪慧的女儿，女儿已经十三岁了。
　　 他的工作时间比妻子自由轻松，每天下班，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菜场买菜。他兴高采烈地逛菜场，乐呵呵地跟着小贩们讨价还价，那些卖菜的小贩看他一脸笑容，不由自主也被他幸福的笑感染了。
　　 回到家，他放下菜篮便开始洗菜做饭。他风风火火地舞弄着菜刀，在案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切菜声，他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当他做完饭，妻子和女儿到家了。她们迫不及待地品尝他的手艺，而他则炫耀自己今天又学会了一道新菜式。
　　 吃着晚饭，他听女儿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学校里的趣事，经常逗得他捧腹不已。女儿是他的开心果，也是他的宝贝疙瘩。
　　 女儿做作业的时候，他在卧室里给妻子按摩。妻子累了一天，很疲倦。他愧疚地对妻子说：“老婆，你辛苦了！咱们这个家就指着你赚钱，我这个大老爷们收入那么低，你跟着我真是受苦了！”
　　 妻子却笑着说：“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跟我客气啥？你的收入是不高，可你把家里打理得这么好，菜又做得那么好吃，你也很辛苦啊！”
　　 他很感动，和妻子紧紧偎依在一起。一天他发现女儿的数学成绩下降得厉害，就对妻子说：“老婆，我们给女儿找一个家教老师吧！”
　　 妻子很赞同，他们在一所师范大学物色了一名数学系的女大学生做女儿的家教老师。他和妻子都一致认同为女儿选择一个女大学生做家教老师很合适。
　　 几天后那位女大学生到家里给女儿辅导功课了。那个女大学生年轻漂亮，有着一双长腿和一张白净的脸庞。她说她叫静静。
　　 女儿常拿静静老师开玩笑：“我想静静——静静是谁？”
　　 静静老师听了一点也不生气，还夸她的学生很机灵。
　　 晚饭后便是女儿学习的时间。那时候静静老师会准时到来。他通常会挽着妻子的手出去散步，把家留给女儿和静静老师，让她们能安静地学习。
　　 静静老师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羡慕地说：“叔叔阿姨好恩爱啊！”
　　 有了静静老师的辅导，女儿的数学成绩直线上升。他和妻子很感谢静静老师，除了给她补习的费用，还给她买了一部拍照手机。
　　 静静老师的手机很旧，是那种市面上消失了很久的翻盖手机。他就和妻子商量买了一部新手机送给静静老师。
　　 静静老师接过手机的时候，眼睛红了。静静老师感到喉头哽咽，说：“谢谢叔叔阿姨，你们对我太好了！”
　　 这天晚上，静静老师像往常那样和女儿在书房里补习功课。妻子说店里有事，要晚点回家，他只好一个人去散步。
　　 他散完步回来，静静老师补习也差不多结束了，她要回学校了。他礼貌地表示要送静静老师回学校，静静老师也没有拒绝。
　　 在车上，静静老师沉默一会，说：“叔叔，有件事情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
　　 他一愣，随后说：“没事，你说，如果我能帮上忙，我一定会帮你的！”
　　 静静老师迟疑着说：“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工作我也找好了，可就是没有住处，主要是离我单位近的地方，房租都贵得吓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沉吟一下，说：“你不用担心，你对我女儿帮助那么大，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帮上忙的！”
　　 静静老师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隔天，他在静静老师的单位附近租了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并付了一年的房租费。他把钥匙交给静静老师的时候，静静老师感动得半天都说不出话。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妻子。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隐瞒妻子，他感到妻子知道了会不高兴。
　　 静静老师欢天喜地地搬家，收拾布置屋子。她为了感谢他，说一定要请他吃饭。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周末，他和静静老师在一家饭店里吃饭，饭后静静老师说她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
　　 他们来到静静老师的租房，静静老师邀请他进去坐一坐，还说这个房子其实就是他的。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有些踌躇，也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鬼使神差的，他进去了。静静老师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说要庆祝一下自己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在这个城市她算是站稳脚跟了。
　　 他接过啤酒，一边喝着一边和静静老师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静静老师说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她十岁时父母离婚，父亲再婚了，母亲也不知去向，家里只剩下她和弟弟。她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弟弟。在这个世界上，她从来没有感受到温暖，直到她遇到了他们一家。
　　 他听了静静老师的故事，呆住了。他从没有想过年轻美丽的静静老师竟然生活得那么辛苦。他心里对她产生了爱怜，他相信自己只是想安慰她一下，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啥会用肢体语言去安慰她？而且他很久都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激情了！
　　 静静老师从头到尾像绵羊一样温顺。她闭着眼睛，陶醉在他的爱抚中。他由上而下地亲吻她年轻的身体，她的肌肤滑嫩如丝，像牛奶的味道，她是他尝过的最鲜美的牛奶。
　　 当清醒与理智回到了他的头脑，他有点后悔与愧疚。说到底他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事！然而身边的女孩是那么年轻与美貌，像一块回味无穷的糖果，他只吃一次怎么能够呢？
　　 每次和静静老师约会，他都要偷偷摸摸。他也不敢在静静老师那里过夜。他的工资都交给了静静老师，他买菜的钱就缩减了。
　　 妻子有所察觉，问他为啥最近少做了几道菜，他支吾着说菜涨价了，但是他的工资还是原地踏步。妻子相信了他的话，就给了他一些生活费。
　　 他用这些钱给静静老师买衣服换手机，不到一个月，这些钱全都花光了。他开始感到经济压力，静静老师越来越爱打扮，每个月都要买新衣服。她经常抱着他撒娇：“我打扮得好看点，不就是为了给你看嘛！”
　　 面对这样的温润软语，他无法拒绝。可流水般的花钱令他的日子捉襟见肘。他烟也不抽了，酒也戒了，还跟同事借钱，只为了博红颜一笑。
　　
　　 三
　　 她每天守在美甲店里，忙得焦头烂额。她的手艺好，来做指甲的美女络绎不绝。她还雇了一个化妆师，也给人修眉化妆，卖一些美妆品。
　　 周一的下午三点没什么客人，她才能略微休息一下，给老公女儿打个电话，表示一下关心。可这几天老公的电话总打不通，她起初没在意，后来觉得老公几天
　　 有些不对劲。
　　 她发现他开始爱装扮了，头发总要梳理好几遍，胡须也剃得干干净净，衣服很整洁讲究——从前他都是不修边幅，胡子拉碴。最近他总是晚归，说是帮同事顶班。最重要的是，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和她同房。他说他累了，要么就是身体不舒服，当她具体询问的时候，他又闪烁其词，言顾其他。
　　 她发短信他很久才回复，并且惜字如金。比如她问他有没有回家给女儿做饭，他十分钟后才回复说做饭了；她又问他在干嘛，他直接就不理了。她催着他回复，他才说困了睡了。
　　 他的这种态度引起了她的怀疑，她回家问女儿：“你爸爸去哪里了？”
　　 女儿回答：“不知道，爸爸走得时候没说啊！”
　　 “你就不能问一下吗？”
　　 “我问了，爸爸不说啊！”
　　 “哦！”她越来越觉得蹊跷。
　　 一天夜里他睡熟了，她便翻看了他的手机。她试了几次密码都不成功，于是灵机一动，用他的手在手机上按了一下，就成功解锁了。
　　 她点开微信检查，果然查到了真相！他竟然勾搭上了静静老师！这个真相令她又惊又气，她冲动之下就想掀翻被子把他拽起来好好审问，最后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但是她彻夜难眠，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气愤之后就是无尽的悲伤，她想她为这个家辛辛苦苦地挣钱，他却在外面勾搭年轻女人！
　　 她又想到了静静老师，那个表面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女孩，不动声色地就摧毁了她的婚姻。到底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她百思不得其解。她真后悔让静静老师做了女儿的家教老师，原本是为了保护女儿，没想到却害了自己！
　　 她决定找静静老师谈判。静静老师爽快地答应见面了。几个月不见，静静老师变了，变得她都快认不出来。静静老师打扮得时尚靓丽，她站在静静老师身边对比强烈——她已经不再年轻，这就是区别。
　　 静静老师看上去一点愧疚感都没有，脸上的表情淡定自然，仿佛她们就是普通的见面聊天。可她却不能平静。她注视着静静老师简单地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了！”静静老师勇敢地和她对视。
　　 “你们是真心相爱吗？”她眼睛里都是轻蔑。
　　 “我是很喜欢他，他很照顾我！”静静老师说，“我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幸福的感觉了！”
　　 “可他并不是个有钱的男人，我想你也接受他的钱了吧？告诉你，那都是我挣来的！”她的语气开始激动。
　　 静静老师听了沉默一下，说：“我知道，但是你们的房子有他一部分财产，他跟我说他会离婚，分了钱后再和我结婚！”
　　 她听了觉得天旋地转，半天说不出话来。
　　 静静老师说完，胜利地看她一眼，掉头离去。
　　 她勉强地扶着桌子站起身，心脏突突跳得很厉害。她气愤之余，又感到失望寒心，对他再也不抱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