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大黄之死(传统·微型小说)
大黄死了。
它是王陆云养的一条狗,和村子里其它狗狗一样,不名贵,吃剩饭,睡草窝。不过,也曾被优待过。有那么一天有人给王陆云开了个大玩笑,一下子凸显了大黄的尊贵。
“大黄,看好家伙什,我们要干活了。”王陆云踢一脚大黄的屁股。
大黄灵巧地闪躲,只算蹭了一下,得意地朝王陆云瞅一眼,傍着地头遛弯去了。
王陆云支稳脚蹬三轮,在厢内展开小褥子,小心地接过妻子怀中的圆圆,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盖上。
圆圆的睡颜很生动,小嘴一掴一掴的,吮奶样儿。
王陆云看不够,妻子搡他一把:“傻愣啥?棉花开得雪似的。”
王陆云嘿嘿一笑:“老婆像花,娃也像花。兰妮,你说俺上辈子积了啥德,忒有福?”
“哼,好意思呀?一肚子蝌蚪虫不顶事儿,三十大几了,才埋上个籽。”
邻近忙活的乡亲谈笑声时而传来,王陆云没料到兰妮不避讳,说出这么煽情的话,索性腼着脸儿,欺过去,抓兰妮鼓溜溜的奶。不顶事吗?试试看。
“拿开你的猪手。”兰妮照他裆下虚踢,然后夸张地扭着腰肢,进地了。
哼哼,最毒妇人心,想要我的命根子哟。屁颠屁颠地相跟着摘起棉花来。他很知足,打小父母双亡,一贫如洗,兰妮不嫌弃,死心塌地地跟。如今儿有新房住着,有娃儿闹着,挺不赖的。美中不足的,娃儿没人照看,只好出门时带着。
棉棵上大部分的叶子掉落了,只顶尖上怵着几片,挡不住主流的白。凉风起,像飘摇的云彩。
兰妮的手若上下翻飞的蝶,不一会儿,棉兜子就鼓涨起来,像怀圆圆时的大肚子,坠得慌。
王陆云帮她解下兜系儿,倒进备用的编织袋里。为了省时间,不送往地头上。他多了个心眼,怕一眼不及,给人顺了去。可是他忽略了车上的圆圆,可比棉花金贵多了。
突突突的摩托车声到他地头上减弱了。王陆云留意了下,那时候摩托车在乡村还比较新鲜的。他看见一人开,一人坐,以为是问路的,没当个事儿。他不可能跑过去,和人答讪,手头的活要紧。
忽然,大黄叫起来了,急躁而高亢。它遛弯不渎职。王陆云两口子瞧见后座上的人抱起他的孩子。两人疯也似的大叫着往地头赶。
贼被上窜下跳的大黄扑倒了,孩子给甩在一边,哇哇地哭。
乡亲们一道制服了贼。至于是把他们痛打了一顿,还是送去派出所?毋需关心,反正大黄的待遇一下子提高了。当晚,王陆云宰掉两只鸡,招待乡亲们,四个鸡翅膀送给大黄享用。
“要不是大黄,我们可咋过呀?”
“是呀,大黄是功臣哩。我们可得好生待着。”
王陆云两口子常絮叼这么两句话,不厌其烦。而圆圆在絮叼声中,慢慢长大了。他好像不喜欢大黄,只是碍于爹妈威慑。他长了一双不安分的手,欺凌小孩、拳击同学,有时受了气,就把手掌触向大黄的崽。狗崽子除了王陆云送人的都被他整死了,一只给敲在脑袋上,一只卡住了脖子,一只丢进院中的粪池里,不准爬上来……
嘿嘿,这小子有能耐,以后社会上立脚准不是受气的主。王陆云窃喜,男孩子淘气,说明心眼儿够数,只要不伤害大黄,随他。
大黄在诚惶诚恐中渡日,目睹自己的儿女相继天折,肝肠寸断。其实这位可恶的小主人偷偷揍过它两回的,也把它的食物倒进粪池里过。它,准备逃跑了。
院子上空是响晴的天。枣叶边缘坠着晶莹的露珠。鸡崽趁这会儿没人打扰它的清静,悠闲地啄墙跟边的嫩草叶儿。屋子里,王陆云低声下气地哄圆圆起床,好容易凭给他买一台游戏机的许诺成功了。兰妮早端着一杯热奶、两个鸡蛋颠到圆圆床边。她有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这两天又犯了,行动费劲。大黄觉得这一切美好和它不沾边,悄悄溜出了院子。它不想再挨圆圆一脚。圆圆很快要出门上学了,会和它照面。他已经十五岁,六年级学生,腿脚力气相当大了。
它慢慢遛达着,不觉中到了王陆云的棉地旁。棉桃还嫩,不到采摘的时候,也不大用管理,所以主人很清闲,专心伺候圆圆衣食。它还记得当年在这儿夺下了圆圆,可是圆圆并不支它的情。如今,自个儿已年老,爱回忆旧事。它看王陆云两口子倒还如从前的好,只是有些依不住本心。差点失去的圆圆让他们后怕,倍加疼爱,圆圆欺负它的时候有时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棉棵儿长足了,肥大的叶子遮严了田垄。如果有谁走进去,坐一会,谁也发现不了。可是它听见了动静,很快冲进棉地。
圆圆应该是打昏了一个女孩,叫小莲,圆圆的同学,一块去上学的。圆圆正褪她的裤子,大黄懂得要干什么。圆圆经常在电脑上看那种画面,大黄偷瞧过。小莲恰好醒来了,大声呼救和挣扎。
大黄咬住圆圆的衣襟使劲拉,它并没意识到连带住圆圆的皮肉。
第二天,它失踪了。
王陆云一方面恨大黄老糊涂了,敢咬自家人,一方面又感激它曾经的救助。他把一条畜牲当成了事,到村委问询,是不是有人杀了它,自个儿也细细地寻。
二癞子是村里单身汉,整日游手好闲的。王陆云居然在他家的柴垛旁发现了狗皮,金黄的毛。村子里只有大黄有这种毛色。
二癞子惊得连连后退:“圆圆和他几个伙伴拖来的,炖了肉都吃过。”
村支书随后跟来,拉王陆云到一边:“这是条灵犬呀!小莲受了刺激,又哭又笑的,要不是它,险些出大事。你看着办吧,人家若告圆圆个强奸未遂,我也兜不住呀。”
“唉,养不教,父之过哟。”村支书摇摇头,走开了。
王陆云愣愣地,给大黄做了一个坟,恭恭敬敬跪下去。他觉得冷,从背到膝,一直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