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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水】打墙 (传统·散文)


作者:扰之 秀才,2874.8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98发表时间:2016-12-22 21:11:33
摘要: 打墙,就是打土墙。父亲在一场风雨来临前,在屋地下来回地走,一边走一边磨叽,等下了大雨,发了水,河套里冲下石头,我们爷俩去。你忙个啥?母亲瞅一眼天,风不是好风,雨不是好雨。没人和你抢。母亲的话没落实,一阵大风把一扇窗刮开了!父亲十分敏捷,跳上炕,一下子把窗户拉住,我望着父亲高大的身影,真像一座土墙。

打墙,就是打土墙。
   父亲在一场风雨来临前,在屋地下来回地走,一边走一边磨叽,等下了大雨,发了水,河套里冲下石头,我们爷俩去。你忙个啥?母亲瞅一眼天,风不是好风,雨不是好雨。没人和你抢。母亲的话没落实,一阵大风把一扇窗刮开了!父亲十分敏捷,跳上炕,一下子把窗户拉住,我望着父亲高大的身影,真像一座土墙。
   雨下得真大,电闪雷鸣,天空撕开一个大口子,雨水夹着冰雹射了过来。
   房子是新盖的土房,怕雨水泡墙,窗台以下的坎墙是石头的,石头就是去年河套发大水,父亲用镐头起出来,用推车推到宅基地的。玻璃窗是新安的玻璃窗,三扇的,两边能开,中间钉死,在刚实行责任田的时候建这样的房还是先进的。父亲急了,玻璃被冰雹砸得“啪啪啪……”响!父亲插住窗户跳下地,扯了两条麻袋钻入冰雹中,父亲想用麻袋去外边遮住玻璃!
   母亲也急了,跑厨房去拿菜刀,雨打进门口,我看到父亲秃头顶被冰雹砸了两下,我竟然哭喊着,母亲拉我一把,你回来!我看到父亲挺直身,手摁麻袋,护着玻璃,母亲把两把菜刀都甩入雨中。母亲骂着老天爷,喊父亲回来,苍白的头发早被冰雨打湿了!
   这情景,我小时候经历过。老宅的院墙全是土墙,打得结实。父亲说,那土里夹着山上的白草,雨水打上了,滑溜又截水,打不透。我们住的那个山沟叫“石板沟”,出石板,土墙打上后,把墙头上用石板一压,就成了墙头帽,遮风避雨。
   老宅的房子,是草房。山坡上不但长满石头,还长了一片片的黄白草,一片片的山枣树,一坡坡的棉槐条子。我祖母去世时,我刚满周岁。母亲说,祖母拉着我的小手,流下最后一滴泪,再好的孙子也留不住了!父亲说,我们家房前屋后没有那些大枣树,是他在每年的春季,起早挖来山枣树,栽下后,第二年又去很远的山里,找人要了大枣的树码(有果的枝),把活的山枣枝锯齐,在山枣枝那用刀划个口子,把削好的大枣枝插进去,用塑料薄膜包上,大枣树的成活率高了起来。
   早晨,父亲顶着霜露的寒凉,高挽裤管,手持镰刀,去山坡打黄白草,一片片的黄白草在秋风下起舞,如海上初升的太阳,霞光万丈。我看见父亲的身影了,他如同海浪中行船的舵手,忽左忽右,起起伏伏,在浪里穿梭。
   父亲打很多黄白草,在笫二年春天修缮草房。墙是土和草揉一起打的,房子的顶全是黄白草的,房子漏雨后,就不是漏一天两天了,母亲一边往外舀水,一边说,外边大下,屋里小下,外边不下,屋里还下。
   时常的,一早就听到山外“啪啪啪……啪啪啪……”地打墙声。整个石板沟十几家,都要把老辈子留下的土墙打牢,防御外来侵犯。我家住最沟里的一家,兵荒马乱时,祖父踩了这块地,安营扎寨,战争年代这里真是藏人避难的好地方。谁也想不到这开垦了一块块土地后,地里长满了石板,后来,我们编了个顺口溜:一进石板沟,步步踩石头,庄稼不爱长,年年喝稀粥。
   这样,在每年春播前,都由队长领着,满地捡石头往山边扔,开始用黑瓦盆装石头,把人家吃饭的家什用碎了很多,人们就哭闹队长,队长想了办法,用队里的家织布口袋装石头,往外背,结果,把人的肩膀咯出血了!
   父亲看在眼里,一急恼,有了一种想法。他窸窸窣窣地摸衣下地,母亲喊他干啥,他说了声出去一趟,轻轻拉开大门插,出门了。蹭蹭蹭,上了羊肠小道,也不管荆棘扎了,钻过一片山枣林,上了高坡,一片片油黑的棉槐条在瑟瑟春风下抖动,它们必须接受父亲的洗礼,他要把它们打回去,派上用处。父亲通过了七八个夜晚,才研创出第一个筐子,接着,就编出用一肩背的——粪筐子。
   人们就开始用粪筐子捡石头了,石板沟山地里的石头太多了,怎么也捡不完。
   这野生的如此繁茂,我家的人丁却不旺盛。
   祖父携祖母,从山东逃荒,挑着曾祖父母的骨尸,来到石板沟。我祖父来得最早,这里的石头全是石板,一片片,大大小小,薄薄厚厚,祖父就给这条沟叫石板沟。
   父亲身体高大,我却如此矮小,这与生育年龄有直接关系。母亲总爱说她四十二才有我,真丢人!母亲还叹气说,不怕儿女晚,就怕寿命短,真得指着沾光呢。当年,父亲随祖母一齐纺线,纺线车子吱吱吱响,祖母手中的线拉长了,手摇的轮子快了,线团也大了。每年靠天吃饭,山地种点谷子靠天下雨收成外,棉花桃结得也大。父亲就把祖母纺的线拿到万寿老爷阁去卖,当时,十里八村的,只有万寿老爷阁这一处集市。
   父亲就是那时认识四姨夫的。小鬼子打进来,四姨夫举家逃难到祖母那避难,经四姨夫牵媒,把母亲嫁给了父亲,母亲当年十五岁。
   我有五个姐姐,大姐是一九四六年生的。父亲说,解放军过来了,收人。母亲一过门,接二连三地生了三个男娃,都受风死了。母亲通过生产,落下一身病,父亲曾带母亲多次看病,认识了老郎中。便早早地请来,给孩子扎风。这次却出奇地顺利,大姐下生后,哇哇哭,可欢实了,母亲给起名,长姐;长,生命延长的意思。母亲跟我说,生我大姐那会,父亲拍着炕沿哭,终于有自已的孩子了!父亲是有一种心酸的事,一直憋在他心里,无处倾诉。母亲就解劝父亲,算了,都多少年了。父亲就是哭,母亲就急了!这长姐你还要不要?
   父亲哽咽着,那是人家的娃,可打死我,也忘不了!
   人家的就是人家的,羊肉贴不到狗肉上!
   在山间,有一条通往山外的羊肠小道。那天,走来一个男人,怀里抱着娃,讨饭到我家。母亲给他做了粥饭。男人央求母亲说,一个老爷们带娃不好讨生活,把孩子送你们吧。
   男人叫女娃说,喊大大,喊大大。在我们山东老家,就管父亲叫大大。女娃喊大大,父亲听到是种什么滋味?是一种老乡见老乡的滋味,还有那种丧子之后,初为人父的五味杂陈的滋味。父亲受宠若惊,抱着女娃,唉!唉!唉!连忙答应,泪水溢了出来。
   那个伏天,雨水多,山洪一过,流下潺潺溪水。靠小溪吃水,还不够,冬天要凿回大块冰化水吃。
   我五个姐,大姐二姐三姐都嫁在邻村。二姐夫最出力,来家后,抄起水扁担,勾上水筲就去村外挑水,我家离村外三里多地呀!
   溪水流得最欢,叮咚作响那年,正是老乡送女娃给父亲那年。雨水多,每天早晨,村里的“啪啪啪……啪啪啪……”的声音也多起来。
   父亲修补完墙,回身看见女娃了,大,大,女娃一声接一声地喊。打墙聚扰来的红粘土,女娃抓手里,抹满脸,抹嘴边。父亲急了,不知哪来那么大的火,抱着女娃闯进屋,踢了母亲两脚,骂母亲,不好好看孩子!母亲委屈地哭。
   过两年,女娃满七岁。好看可爱,嘴里喊大喊娘特别甜。父亲看孩子穿得寒碜,决定给小丫头买身花布衣服。父亲就对我祖母说了,父亲把祖母和母亲纺线卖的钱还有卖干大枣的钱一文也不花,一月时间攒够几十文,扯来花布,做了一身花衣服。
   那女娃,在父亲眼里,咋看咋带劲,成了心尖儿。
   有天傍晚,母亲忙完了,再找孩子就没了,父亲和几个扛活的回来,碰上孩子,在山边玩。
   父亲到家,开口就骂母亲,不知道现在狼多吗?
   丢了孩子,母亲也吓哭了。小丫头跑地快,别埋怨二嫂了,咱们快干吧。大家劝住父亲。白天,父亲和扛活的说,我家有块墙倒了,我自已早晨打不上。我们帮你打!李老六是财主,心不坏,说,要不先帮你打墙,这狼可霸道。父亲说,紧手的庄稼耍手的买卖,庄稼再不整,耽误长了。老六说,你们晚上去。
   月光下,几个高大的黑影在晃动,继而,就响起了即亲切又熟悉的“啪啪啪……啪啪啪……”地声音。
   母亲看一眼外边的天,这亮?今天是十五。我在那度过童年,那四周都是大山,头上巴掌大的天,只有十五左右才亮。初夏的凉风,轻轻地吹着,母亲打个冷战,瞅见月光下,哥几个忙了半天,就喊他们吃了饭再干。父亲说吃了,老六那管的饭,吃完来打墙。父亲和另一个人支着木板,另外,两人往上填红粘土,这红粘土己经掺和上剁短了的黄白草揉和,在父亲他们拆了木板时,紧接着就“啪啪啪……啪啪啪……”地打了起来!母亲一抬头,看见前山顶上一溜绿光,母亲急忙喊他们快看,那是什么?
   大家都回身去看,大吃一惊,真有狼啊,那是狼队!那绿幽幽的光,是狼眼睛!
   从此,村里人的防范意识更强了!农忙过后,已近末伏,蝉在枣树间“吱啦……吱啦……”地亮翅,母亲为老人和孩子赶制棉衣服。家家户户的男人,把庄稼趟完,开始打黄白草,聚红粘土,打高墙了。村人把蝉这东西叫“温牛”,在石板沟,或许在北方,蝉一亮翅,吱啦吱啦叫,天就转凉变冷。
   母亲经常在做棉衣时,说着俗嗑,温牛温牛叫一声,懒老婆吓一惊。就是说,蝉一叫,不快做棉衣就穿不上了。
   晌午的时候,小丫头照例跑大门外去接父亲,一边跑一边喊大大。有时被脚下的石板绊个跟头,父亲急忙扶起她,问这问那,摔疼没有,嗔怨地说,大大不回来了吗?你跑啥?
   那丫头照人就是亲热!这话,父亲时常就会冒出来!
   有了我大姐后,母亲总慎怪父亲,父亲时常的冒出那话不算,还要冒出“换换”两个字。男人来我家,把小丫头托付我父母时,母亲问孩子叫啥?男人说,叫丫蛋。父亲大字不识一个,但求子心切,头前死了仨孩子,都是父亲用秫秸卷了扔山上的,今天有孩子送上门是大喜,用她能换来很多娃,就冒出一句,叫换换吧。大家却一直叫着小丫头。
   晌午一到,小丫头刚跑出门,却看到山前一个男人的背影,就往山上跑,一边跑一边喊:大——大!
   眨眼间,小丫头追上去。男人回转身,抱住小丫头。父亲来到家门口,母亲也傻站在门外。父亲就是这时,一边往山上追,一边声嘶力竭地喊,换换!换换!
   父亲追上男人,男人把小丫头递给父亲,小丫头在父亲怀里挣脱了。不,我要大,我要大。小丫头躲到男人背后。
   小丫头跟男人走了以后,父亲的生活情趣没了,父亲的心丢了。
   父亲望着走远的爷俩,蹲在地上,拿石板拍地,哭着说着气话:咋这没良心,把她衣服扒了,冻死她!
   父亲笫二次没有生活情趣是在有了我五姐后。在一个很小的村,怎么淳朴憨厚的村民,总有一个或几个挑事的,就像大枣树上的枣子一样,坏枣先红。摘一颗先红的枣,仔细看外表,准会有虫子眼儿,扒开看内里,虫子爬走了,也留下虫屎。
   祖母正多病,父亲到处请郎中给祖母抓药,母亲弄个瓦盆,天天加火熬药。大姐二姐这些女娃,只有白天去山坡的枣林转转,再就得割地里的谷子了。
   家里几年前养过狗,枣树成活后,就不养狗了。
   枣熟了,不但摘,掉地下的还得捡。家养的狗上蹿下跳,还斜着身往枣树根呲尿,往枣树下拉屎。父亲宁愿起早修补院墙,也不养狗了,狗太赃。
   不养狗,夜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女娃夜里不敢上山,我家的枣就丟了!
   父亲说,那枣,是李玉国偷的。当时,大姐二姐,一个二十岁,一个十八岁,到了出嫁年龄,李玉国三个儿子,两个大点的,歪瓜裂枣不像样。托人提亲,父亲死活不答应,成了仇人。李玉国骂父亲绝户,这句绝户,让父亲落魄多年,直到有了我,父亲的腰才挺直!
   还有个坏“枣”叫陈平,起初和父亲特别香,后来又特别臭。
   有一天,山路上走来个小脚老太太,她是去女儿家,有时到我家歇歇脚。母亲打听事,问起老太太,才知道她是我大姨的小姑子,我们叫三姨。这样,老太太一来她女儿陈平家,我们就叫她吃顿饭。三姨来了后,陈平也请父亲喝酒,父亲喝不多,陈平就翻脸,说父亲,就是一零五九也得喝,被陈平扯耳朵灌下去。三姨看不过,也劝不了。
   这以后,陈平不像以往和父亲要好了。山上的棉槐条属于我家,他给队里放牛,赶去啃嫩芽。父亲秋季编筐去集市卖,挨他和李玉国的批斗。当时,我也学着父亲的模样,学会了编筐,这种传统工艺却没有传承下去,原因很简单,由于时代的变迁,乡下人纷纷进了城,再没有人用这种东西了。每次回老家,都能看到那一道道的残恒断壁,在那里经风沐雨,傲然挺立。
   那天,三姨说,有别人欺负的,还有你陈平欺负的?父亲说,他就那样人!三姨说,你老姨夫,搬家吧。
   父亲半天没言语。
   有天,蹲点的张二锁派饭派到我家。饭后,去后山枣树林转转,张二锁知道父亲忠厚老实,生产队的保管父亲一直一人担着,也尝到过年年春天捡石头的苦头,张二锁语重心长地话,让父亲哭了好几天!
   张二锁说,老哥,这没啥出产,人挪活树挪死,想法挪挪窝!
   父亲六十那年,我三个姐都出嫁,为了照顾我,都找在邻村。四姐学习好,念到五年级,就被学校抽下来当老师。五姐大我五岁,为哄我,耽误了学习,我们一齐上一年级。
   那时,父亲去村外挑水也感吃力,四姐五姐往回抬,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父亲就拿起镐头,到那以往流水的干河套挖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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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打墙》庄户院落的土墙围起来的除了自家的宅基地还有老百姓安定踏实的日子,打墙的过程重复而坚定。完善结实的土墙体现了父辈们对家庭的呵护和传承。不管现状多么贫瘠艰辛,只要依靠自己的双手,努力奋斗,日子总会越过越好。散文中的父亲在风雨飘摇中把自己也夯成了一堵牢固的土墙,坚韧,挺拔,不屈服,不懈怠。为家人遮风挡雨,并尽可能地给予一家人稳定安逸的生活。厚实的土墙围起了一个家庭的琐碎与温馨,也给予路人善意和温良。散文中对父亲的刻画厚重稳健,静默如山,令人敬畏!问好作者,推荐共赏,感谢赐稿传统征文,期待着您更多的精彩!【山水编辑:滦河晨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12242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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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滦河晨曦        2016-12-22 21:23:38
  当父亲的背影与土墙的形象恍惚中有了某种融合,一切都是令人欣慰的。拜读!
2 楼        文友:愚者        2016-12-24 20:47:38
  一段往事的回忆,令人回味无穷,值得欣赏!
3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6-12-26 21:27:56
  恭喜获得精品,期待更大辉煌。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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