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回忆
当丝丝凉风驱逐闷燥的暑气,当几抹斜阳掠过菊花绽放的窗口,当田野翻滚着金色的波浪,当枫林呈现出耀眼的红装……我知道,又是一季秋来时。走过而立之年,暖凉已司空见惯,再读这盛世的秋天,富饶,繁华,炫彩,夺目。于是,叹今之情,惜时之意,怀旧之感在心头轮番上演。于是,豆蔻年华倾情拥抱的那个秋,在脑海骤然清晰。揉揉湿润的眼角,往事悠悠再现。
记忆里那个秋,风瑟瑟,雨绵绵……那些年,家乡流行着一批防潮大军走出农门,浩浩荡荡挺进于繁华都市寻找掘金的地盘。我的父亲也在其中,凭他的才干,历经两年打拼,终于在P市站稳脚跟,而且工程越做越大,产业不断增加。我和弟妹的童年,因此光鲜灿烂。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爸爸事业如日初升之际,因合同另一方发生意外而导致项目运作危艰。后来,无论父亲怎样力挽狂澜,都没能阻止工程濒临瘫痪。这是一场灾难性的打击,我们做梦也想不到,命运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转变。那天,秋风无情地吹着,一片片枯枝败叶落满寒塘,负债累累,心力交疲的父亲病倒了……接下来,便是母亲辗转周折,往返于城里乡下陪父亲看病。
那一年,我读初三,尽管14岁的年龄不谙世事,但从邻里乡亲解囊相助的热忱里,从母亲满含泪眼的无助中,隐隐读懂了,我们已经由令人羡煞的富家户变成了村子里最最缺钱的那一家。
14岁的深秋,是记忆里最阴冷黑暗的日子。虽然无数次说服自己全力以赴备战中考,但课堂上依然会偷偷打开日记写下疼痛的心事。清晨早读,神情恍惚,心飞出了教室,仿佛看到了病房里父亲的憔悴和母亲的愁颜;夜晚自习,伤心泪落,一行行热泪将作业本上的字迹打击得斑驳模糊。我想起了七十多岁的祖母,她既要照料我的小弟,还要一边忍痛一边微笑地迎合前来给我们帮扶的邻里乡亲。
那些日子,我曾用大把时间,扳着手指分秒必数,发疯似的盼望周末的来临。因为周末在家,白天可以帮奶奶劳动,晚上,就着一盏昏黄的灯光,和弟妹一起围在她的身边,即使默默不言,周身也会充满温热的安全感。当然,也会在她柔和的开导中,你一言我一语打破空气的沉闷;更会在她舒展的眉宇间,积极地搜寻父亲安好的信号。就这样,纠结的心得以舒展,无助的情绪在亲情弥漫的小屋慢慢释放。任窗外阴风肆虐,夜色凄厉,凉秋的寒气始终没有扑灭心灵的灯火。
直到多年后,才渐渐明白,祖母她并非一个内心强大的老人,只是她本能地在为我们播撒慈爱,经年累月耳濡目染,情感的世界便植满她爱的因子,以至于长大后的我们是那么善良又充满阳光。
忘不了啊,那个深秋的周日,我们就是在祖母亲切的唠叨中展开笑颜,收拾打点启程返校。八里多的路程,倍感腿脚比以往轻松,同时,也朦胧认识到,在不幸面前,亲人之间若能团团相抱彼此取暖,无论多么黑暗阴冷的日子都会有阳光乍现。虽然那一瞬间的微光有些吝啬,但足以酣畅淋漓漫过我冰封的心田。后来的日子,我不再精神恍惚,不再泪满两腮,争分夺秒发奋图强,只想在如饥似渴的苦读中汲取力量,了却牵挂,驱赶阴霾。
终于,连绵多日的秋雨停了。那是记忆里晴得最美的一个午后,金粉的阳光掠过窗口洒满我的书桌,在堆叠的课本上镶嵌几缕耀眼的光环。闭上眼睛,仿佛看到窗外飞旋的落叶在暖风里灿烂成一排排金色的小舟,忽然一个亲切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她,我的妈妈,正笑吟吟地站在教室门口,我欣喜若狂奔出去,惊呼:“爸爸出院了?”一个月的惴惴不安顷刻之间冰消雪融,三十余天的翘首期盼瞬息之间成全我心甘甜。终于,父亲康复出院了!走近他,端详着一向英俊健壮的父亲变得面部瘦削,眼角深陷,胡须很长。那一刻,我欣喜又心疼,百感交集以至于眼角潮润声音哽咽。于是,不敢再多言,转过身背对他们,强忍着泪水没有流下来。突然妈妈一把拉起我,并将一叠钞票塞到我的手心。我陡然一震,是啊,近两周来,学校催交的资料费,始终让我难以启齿,家中缺钱的日子,无论如何不能再给他们雪上加霜,虽然不知道老师允许我能拖延多久,但我明白,沉默就是十四岁孩子别无选择的孝心。这一刻,紧紧攥着手中的票子,不知不觉它已浸满汗渍,来不及思考母亲这些天历经几多艰辛,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奔到老师办公室,找回我年少的脸面和丢掉的尊严。送走爸妈,我牵着妹妹沿着通往校园的小路,泪眼婆娑中遥望远处夕阳漫山、晚霞绚烂,不禁感慨,生命中出现多少的云翳,才可以造就一个如此美丽的黄昏?
长大后的我每每和母亲提及那个秋日的午后,难免心头一阵心酸。细细盘算,后来几年间,随着我和弟妹相继考入高中大学,缺钱的日子叠了几个春夏,几个冬秋。而我的父亲母亲,始终以他的坚忍和执着,成全了我姐弟三人学业有成的梦想,而且竭尽所能维护着当年我用幼稚诠释的那个所谓的孩子的尊严。
时光飞逝,从那个秋天到这个秋天,已过了整整22年。伫立岁月的渡口,揽一怀秋色遥想当年,情不自禁端起一季的苦涩,送往嘴角,狠狠地呷上一口,竟然是丰醇的甘泉。感谢岁月,感谢季节,感谢我的乡亲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