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痕
“韩镇长,我可算见到您了!青天大老爷啊……您一定要帮帮我啊!”一个守在政府大门口的中年男子,看到镇长走过来,立马从地上爬起,上前拉住镇长的胳膊,扯着鸭公嗓喊叫着,“韩镇长啊,青天大老爷啊,咱老百姓的父母官啊,您一定要给咱穷苦百姓做主啊……”
被吓了一跳的韩红明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当他看到面前的男子时,觉得那男子有些眼熟。他不由仔细打量那男子,但见他四十岁左右,一米七多的个头,包骨脸皮如抹了锅灰一般,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说话的同时,满身的酒气扑面而来。韩红明打量之余想了想道:“你是杨湾村的杨无痕?”
无痕左手拉着韩红明不放,右手擦了一下眼睛,拧了一把鼻涕,使劲儿往自己的裤腿上抹了几下,又哼哼着使劲儿挤了几下眼睛,直到眼角挤出一滴眼泪,才道:“韩镇长啊,您居然记得我,您真是个好官啊……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有事去我办公室说。”韩红明四下看了看道,“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无痕吸了吸鼻子,左右看了看,放开韩红明,放低声道:“是是是,韩镇长说得是,我都听韩镇长的。”
“你要是真的都听我的,你的问题就好解决了。”韩红明拍了拍被扯皱的袖子,瞪了眼无痕,又道:“走吧,进去再说。”说完,走进政府大门,向镇长办公室走去。
无痕亦步亦趋地跟着韩红明走进办公室,当韩红明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后,他在韩红明的办公桌前站定,低头盯着韩红明,哀求着:“韩镇长,您是咱老百姓的父母官,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你的钱又花完了?”韩红明说着,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说吧!这次你又要告你哪个哥哥?想叫他们如何补偿你?”
无痕收回盯着韩红明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手交叉插进袖筒,缩了缩有着一层厚厚的污垢的脖子低声道:“这次来不是告我哥哥们的。”
“哦……”韩红明抬头看着无痕,挑眉道,“那你又要告谁呢?”
无痕深呼吸了一下道:“我要告我们村书记。”说着,他一下抽出插在袖筒里的双手,提高了音量,东指西划地道,“我们村书记处事不公,给别人办低保,不给我办,别人好歹还有一家人,可是我啥都没有,他凭啥给别人办不给我办?”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镇长啊,您得为我做主,他不公平,我委屈啊!”
“好,那你说说你凭什么办低保?”韩红明说着,往椅背上一靠,抬头看着无痕。
“我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属于五保户,就凭这点,我就该吃低保。”无痕说着,挺直了腰杆。
“是吗?”韩红明皱眉道,“我记得你离婚的时候身边有两个女儿,一个归你前妻,一个归了你,你咋说你无儿无女呢?”
“她……她……”无痕指指东,又指指西,最后,歪着脖子道,“她也被她那不要脸的妈带走了。”
“她已经判给你了,她妈凭啥把她带走?”韩红明道。
“我……我……”无痕结巴了好几下才道,“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拿啥养活她?”
“一个女人都能养活两个女儿,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连一个女儿都养不活?”韩红明道。
无痕道:“她妈打工能挣钱,我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来源。”
韩红明道:“她妈能打工挣钱,你为啥不能打工挣钱?”
无痕道:“我不是不能打工挣钱,我是找不到工作啊!我在工地上干了两天活就被开除了,我已经累得要死,他们偏说我软奸肉磨,还诬赖我把墙砌歪。我好不容易拖关系进了家工厂,干活也没出过错,只是每天上班的时候多喝了两次水,多上了两次厕所,他们就说我工作不认真,还说我蹲厕所太长时间,无论我怎么说,他们都坚持开除我。”
“你真是受了不少委屈啊!”韩红明道,“这样吧,我给你找份工作,如果你有了工作之后还是养不活你自己,那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办低保。”
“真的?”无痕说着又道,“那你要让我干啥?太重的活我可干不了,你看我都瘦成这样了,要是再把我累垮了,我这无亲无故的可咋活啊!”
“放心,累不垮你的。”韩红明道,“再说了,你就算没有女儿,也还有两个哥哥,也不是无亲无故,不管咋样,他们都还会接济你。”
“韩镇长啊!”无痕道,“您就别提他们了,他们都不是人,他们都是乌龟王八蛋,他们都光坑害我,我没有那样的哥哥……”
“好了好了,别说了。”韩红明打断了无痕的话,又对着窗外喊道,“刘姨,过来带他去厕所打扫卫生。”然后又回头对无痕道,“无痕,打扫厕所卫生可不算重活吧?”
无痕道:“打扫厕所卫生呀?不算重活,不算重活。”
韩红明道:“那好,只要你每天来政府扫厕所,我每天都给你五十块钱工资。”
这时,在院子里扫地的刘姨走了进来,领命带着无痕去了厕所。韩红明随后来到楼梯口,侧耳听着厕所里的动静,只听厕所里响过几声冲水声后,就是拖把被丢,和无痕的埋怨声。随后,便是刘姨的咆哮声。听到这里,韩红明抿嘴一笑,踮着脚尖离开楼梯口,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刘姨来到韩红明的办公室,对韩红明道:“韩镇长,无痕已经把厕所打扫干净了。”
“好,那你帮我把他今天的工资拿给他吧!”韩红明说着,从钱夹里拿出了五十块钱递给刘姨,又道,“让他明天还来扫厕所。”
一个月后,韩红明再次把无痕叫到办公室,他开口便问:“无痕啊,你现在能养活自己吗?”
无痕顿时红了脸,他低下头许久,才小声道:“能,谢谢韩镇长的关照。”
韩红明微笑着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给你办低保,一个是给你一份工资更高、环境更好的工作,你愿意选哪个?”
无痕道:“我听您的安排,您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好!”韩红明点头道,“那你回家收拾收拾,明天带上行李过来,跟我的一位朋友去他在市里办的工厂,他会给你安排一份好一些的工作。”
一年后的一天晚上,韩红明在去好友家做客的时候,再次见到了无痕。此时的无痕身体强壮了不少,皮肤虽黑,却很健康,他留着平头,穿着体面,言行举止都带呈现出他的自信和乐观。
饭后,好友差无痕开车送韩红明回家,途中,韩红明对着专心开车的无痕道:“无痕啊,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为你感到高兴啊!”
无痕专注着前方,边开车边道:“我有今天,都是韩镇长所赐,您和刘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恩人!”
“哦……”韩红明故作疑惑,“刘姨怎么成了你的恩人了?”
“您有所不知。”无痕道:“其实我在政府工作的第一个星期,根本就没有打扫过一次厕所的卫生,我之所以每天都去,只是想得到您每天给我的五十块钱。在那一个星期里,都是刘姨在打扫厕所的卫生,她一边打扫,一边骂我,说我和她那死鬼儿子一样,好吃懒做,干活嫌累嫌脏。她还诅咒我,说我早晚有一天也会像她儿子一样,喝酒喝死。当她干完活,也反反复复地骂过我之后,又一再苦口婆心地劝我、鼓励我,还多次给我带热饭热菜吃……我为了每天得到五十块钱,一直忍着没有还嘴。后来,我被刘姨感化,开始打扫着厕所的卫生,也像对待亲生母亲一样对她,希望能减轻她失去儿子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