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云】月满心头(散文)
常思念小时候过中秋节——白天做糍粑,夜晚赏月,看着皓月当空,想着那离奇的神仙故事,烟雾缭绕,竹影婆娑,节日里洋溢着收获的喜悦和休憩的恬淡,我们在父亲母亲扇动的微风中不知不觉睡着。而今那一幕幕已恍如隔世,自兄妹们成年以来,由于各人际遇的不同,团聚已经变成了一种奢望,虽然椿萱并茂,实难相聚膝下。为着这一心愿,我们已几番相约,今年终能圆梦,我们心里都很高兴。
然而最高兴的还是电话那头的父母。我把这个情况给他们一说,母亲一改低沉直接笑出了声,平时爱唠叨的嘴里激动地重复一句话:“那我就盼到的哟!那我就盼到的哟!”父亲连电话都没有接成,我只听见他也就重复那几个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母年逾八十,一辈子与土地为伴,含辛茹苦养育了我们六个儿女。姐姐年少时受家庭经济困难和农村重男轻女观念没有念成书,出嫁后其小家庭经济条件起起伏伏,家境改变很慢,姐姐的命运一直是父母心里的痛。弟弟先天弱智,生活不能自理,叔父建议把弟弟送养老院,让父母跟我们四个子女轮流过,父母听了都不吱声,至多一笑。大哥中考突发脑膜炎,父亲请几个人翻山越岭,将大哥抬了二十多里路送进医院,才保住了性命,大哥当年中考自然没考上,复习一年才完成了心愿。父母东借西凑,硬着头皮送我们四个上学,甚至不惜卖掉一半瓦屋。大哥上班后,尽力帮助我和两个妹妹上学,我上班后亦效仿大哥,一家人拉扯着总算走出了困境。而今母亲身体欠佳,只能帮衬着父亲做些事。父亲身体还好,在老家种地养猪,我们都劝他少干点,甚至为此闹过别扭,但父亲表面答应,暗度陈仓,他最充分的理由是:“以前种地交公粮,现在国家一颗都不收,为啥不做呢?”父亲常说他一旦进城休息就感到空落落的,腿脚也不适,家里那几块地似乎是他另外的儿女,依恋之深我实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面对茂盛的庄稼和沉甸甸的收成,那份情感真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中秋前农收殆尽,大地竭力奉献了一年的养料,就如滋养了一大群儿女的老母亲,显得劳累而苍老,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收割后的土地借机都在喘口气。但佳节临近,眼看儿女们都要回来,父亲母亲却比以往更忙碌,母亲和弟弟一遍遍打扫尘土,将一切破旧收藏起来,将节日需要用的家什一样样备好。父亲则一次又一次到场镇购置节日所需要的物品,每次都要背回来一大框,碰见熟人相互递一支烟,关切人家孩子在外的情况,真实目的则是要让人分享自己内心的那份高兴、幸福和自豪。
过节了,天没亮父母就起了床。母亲把洗净的木蒸笼放在大铁锅中,羼水,烧开,待蒸笼热后将泡好的糯米一瓢瓢放进蒸笼里,用木棍在米中插出一个个小气孔,再用一根湿毛巾沿蒸笼上边绕一圈,盖上盖子,先小火让热入米心,再大火蒸熟透,整个过程约需三个小时。父亲在另外一个锅里,将芝麻、核桃、花生用文火慢慢炒,炒好后用石磨磨,父亲和弟弟用力推石磨,我则负责往磨孔中放料,原本截然分开的芝麻核桃花生进入磨孔后,变成细细的粉末交融在一起,从磨子的罅隙中出来,又沿磨槽围成一圈,由于出来的多少不一,高低错落,山壑分明,香味飘溢在我们四周。节日的气氛在这石磨的慢转和蒸笼的袅雾中孕育得浓浓的。小孩们从未见过推石磨,一会儿抢着推磨,一会儿把磨槽中的细粉放入口中故意吧唧出声音来,在大人的假嗔中兴奋得不得了。
母亲蒸好糯米后,父亲将从很远的地方弄来的芦竹洗净,将糯米一瓢一瓢盛出来,放入石臼中,我们几个人围绕在石臼周围用芦竹使劲舂,一下,两下,三下……将糯米舂得柔柔的细细的黏黏的,一团团糍粑就出来了。芦竹棍刚用完,孩子们就争抢了过去,啃那竹头上粘着的糍粑,然后当做孙悟空的金箍棒玩了起来。母亲将糍粑趁热扯成一个个小团放在碗里,撒上细粉和少许白糖,满嘴里都是糯糯的香香的甜甜的了。父亲母亲把多做的糍粑用力揉搓,做成一个个圆饼准备在我们离开时送给我们,像是揉进了他们对儿女们所有的牵挂。
入夜,父亲把一个糍粑饼放在盘子里,搁在一个小木凳上,拿出一大卷冥纸,对着东方烧化,双手作揖念念有词,祭拜月亮神,恳求月亮神对一家人的庇佑。但今夜云层很厚,眼看无月,孩子们带着糍粑的甜香美美地进入了梦乡,大人们在阳台上围坐在一起,畅聊各自的工作和生活,赞许、鼓励、批评、安慰的话语发自肺腑,字字入心,情意在我们之间流淌,与萤火虫的微光交织穿插着,无月的天空下月满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