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韵】乡村旧事之四(散文)
“行人喜”的传说
对于“行人喜”这个名字的由来,我没有任何发言权。一则自己没有亲身经历那个时代,二则只是听说这是乡间的故事,有据可查,经八十多岁父亲的嘴说出的,那是过往,同时又已经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村里年岁大的老人已经不多,父亲的嘴里说出的故事,有时也已经显得缺乏逻辑和辩证性,况且在他的老迈边缘显得不时糊涂的脑筋里,能大概缕清头绪清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很不错了。
然则母亲在世的时候,至老都不是糊涂的人,对于早年间的事情能讲说得有条有理,观点鲜明正确。她经常对家里人,尤其对近邻身边的我灌输些勤俭持家的道理,期间曾提起过她的娘家先人是如何阔绰的财主,家族故事中关于婚丧嫁娶生活故事的事情,兴家的历程和败家经历也是能娓娓道来,不打折扣地进行分析,就算做家庭传统教育。这其中不是添枝加叶地杜撰,而是保持着过往的真实踪迹。而那故事中,也曾多多少少的有一些关于“行人喜”的名词。看来从久远的祖辈传流中,从姥姥跟母亲讲家族过往故事中,行人喜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它是一个代号,一个属于丐帮另类的代号。
关于此,我只是一种推断和设想,但是流传于民间的传说,尤其是年老开始犯糊涂的父亲,最近一段时间对其早年间的一些故事的不连贯的絮语,我时而也做些认真聆听。听到这简单而质朴的语言时令我产生某种愿望,很愿意把这些老年间的事情间断地写下来,作为启迪人生的一种读物,很实在的传统记忆遗迹。
行人喜属于上世纪早年间丐帮的成员,但是也属于乡间的某种范围的值班警察,对乡邻负有某种保卫和维护的职责,这种职责不是谁特意加给他们的,而是自愿担当的。这种人地位很低,见谁都叫爷,可是他们的能量不可低估,是些为正义不要命的主,无论是乡间富豪还是土棍孬包,对待行人喜都要礼让三分,不可与之争短长。当然,行人喜不去挨家要饭,但是他所负责的生活范围无论是贫穷或者富贵,都按惯例无条件地为他们纳粮供食,没有谁过于难为这些叫花子般的乡间捍卫者。躺在病床上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糊涂话的父亲,对于行人喜有自己的描述和看法。
而我个人,对于丐帮的传说与见闻,是在小时候看到和接触的要饭花子开始的,后来在电视剧情节中又加深了这种感性的认识。这电视剧的情节,一般都有某些属于作者和编剧的杜撰形式,所以丐帮在观众头脑中形成的印象就成了古时候一大群要饭讨食的,有首领,有组织,并且团伙和势力很大,往往能推动某个阶段社会的发展甚至是善大莫焉,成为观众和我心目中了不起的一大帮派组织,在古代历史长河中占领重要的一席之地。传说总归是传说,究其历史无人进行佐证,所以神话丐帮的浮夸之风一直在电视剧中演绎着,完善着丐帮的位置。现在叙述的是其中属于丐帮一派被称为“行人喜”的非流浪团体,以类似分小组的形式散落在民间各地,如果没有飞鸽传信或者相互之间的联络聚会,一般各居自己十里八方的领地,乞食而生,维护乡邻的社会秩序,有似于乡间片警的职责任务,可地位低下,见人叫爷,收徒继后,世代相传,苟延残喘,维持生计,另类于百姓众生。
约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之前,随着共产党土地平分政策的落实,人人有地,不再有悬殊的贫富关系,乡间保卫工作有民兵扛枪代理,行人喜就不再收徒延后,老来孱弱的几位丐帮片警,也随着岁月的更替或死亡或农耕,消失殆尽,葬于无人理睬的洼地荒坑,从此杳无音讯,留下的故事也慢慢被人淡忘了。
然世间确确实实存在过他们的生活过程,大地留下过他们匆忙和艰辛的足迹,田野曾点缀过他们晚间月夜或者夜黑风高时的身影。这一切,虽没被后辈人看到过,但是那些属于他们的生命传奇和艰辛的过往,却留在了老一辈人的灵魂深处。歌颂是无所谓的,但是用文字来叙述点滴是可以做到的。
“行人喜”的由来
据父亲说,行人喜就是早年间一些远方讨饭来的要饭花子,这要饭花子不是平庸之辈,是一些能说会道,身手不凡,重江湖,讲义气,摔打砸拉都不惧,对生死无所谓,视金钱如粪土,说一不二的流浪汉。流落在有人收留的村子里,有好事者给安排个破旧不堪的住处,先是靠给富户打短工维持生计,在农忙时打短工,在不忙时替富户看庄稼,红白喜事帮忙看东西,穿着破烂,吃喝不讲究,但是基本不受冻饿之苦的丐帮硬汉子。这些人秉性刚直,不受冤屈,伸张正义,抱打不平。有的是得罪了恶霸地痞不得回家;有的是为行侠仗义,杀人放火摊上了官司,隐姓埋名逃亡在外,流落远方不能回家;还有的是流落江湖无家可归的达官贵族之后;或者是本性善良,虽穷不失傲骨的乞讨者……
这些人来路不明,但是一经在哪方安顿下来,希望不再流浪,就为朋好友,聚豪气于乡里,但绝不逞能,对乡里乡亲毕恭毕敬,不做坏事,不贪财物,不欺良善,不动女色,尽心维护乡邻百姓,能糊口饭就行,久而久之便和十里八村的百姓结为乡里,乡间的绅士便给他们找个吃饭糊口的活计,那就是做一些类似于现在片警的活。比如:替大户人家看庄稼,麦收和秋后给这些户要些粮食,后来就类似于收租了;替村里看树木,别人不可以上树折树枝,他们可以随意把干枯的树枝用绑着长杆的大钩镰扒下来,背回住处烧干柴;替办丧事的家庭看灵棚,看纸扎,出殡时提香斗扔买道钱,借机会混口酒饭吃;在乡邻办喜事时去念喜歌,看婚宴物品,讨喜钱要馒头剩菜并借机饱餐几顿,以求裹腹为生。
不知是什么年代开始,这些流浪的乞讨者便能在乡间安身立命,开始收徒,像僧院里的和尚一样代代师徒相传了。对于已经变成行人喜家族的流浪者,即便是官家所要通缉的要犯,也就止步了,这就介于那种出家的僧人一般,绝不是普通要饭讨食的乞丐所能比拟的。但是这行人喜却有组织,如果哪方出了盗窃犯,或者是不干好事的奸佞之徒,只要被他们拿住,就会被他们手中的钩镰给剌个血肉模糊。遇上不能对付的强人或者仗势欺人的,他们便会越过自己看管的地带,互相传信进行勾结,不多时便会有成百上千的同行出现,像某些黑社会帮派一样进行聚集商议,再行讨伐。所以,他们虽然对乡亲们见面称爷,可他们的势力不可低估,行侠仗义之风不可轻视。
“行人喜”的短柄钩镰
现今的警员有警械,手铐、电棍、甚至手枪。行人喜也有自己的武器法宝,那就是一个短柄的钩镰,钩镰比过去割麦子镰刀刀身要长一些,镰柄要短一些,不拿在手上,就别在腰间。这类似于故事片中走江湖的豪杰身挎宝剑一般,这不但代表身份,也代表着威严。这钩镰不是对谁都能逞凶的,它有非常严肃的规矩,好像特警手中的狙击枪一样,不该出手时绝对不能伤人,伤人时绝不留情。
狙击手的枪是一枪毙命,而行人喜手中的钩镰却只能给人划出一道甚至是几道血口子,一把情况下是不会出人命的,但是如果坏人做坏事明目张胆,碰上行人喜的制止又不停止,甚至做坏事还胆敢与行人喜抗拒或者是拼斗,那钩镰下就不会留情了,就是要了坏人的命,官府和乡邻也不会给行人喜找麻烦。当然,行人喜无端草菅人命,那也是要被惩办的。这帮人心术平衡,不会干那种缺德的事情的,干了也不会有好下场。
钩镰的另一种用途就是扒树上的干柴,行人喜看管的地带一般是方圆十里八乡远,包括庄稼和树木,树木上的枯枝别人不能要,孩子们拾柴时碰到树上有枯枝想上树折下来,那要看看有没有行人喜在他的视线里活动。要是有,他可不敢,碰上了会被呐喊吆喝,甚至是会挨揍,这道理没处讲。而行人喜则带条绳子,身背扁形柴筐,拿条大杆子,把钩镰绑在长杆子上,伸到树上扒干柴回家烧。这正应验那句话:“管山的烧柴,管河的吃水。”
钩镰,那是一种权力的象征,似片警、雷子的武器,惩办恶人以及自己收集做饭干柴的工具。那是老年间的行人喜执行工作的借助品,一种维持生存与尊严的工具。
“行人喜”看庄稼
麦收临近,白天天气似火,麦穗金黄,麦秸开始干枯,容易燃烧,行人喜就不在家忙别的事情了。如果能抽出身,他们群居的三两个人会分开包片到处转悠。他们头上戴顶破草帽,肩上搭条破手巾,光膀、腰间的线麻绳腰带上塞着张短柄钩镰,一条破旧的缅腰单裤,脚蹬一双自己编的草鞋子。这草鞋子在这个麦收时节会很快磨坏穿烂。他们会在自己经过的麦田里不时地揪几个麦穗用手使劲搓搓,再有嘴使劲吹去麦亡,再把这手掌里的麦粒吞进嘴里细细咀嚼,麦香味顿时充盈行人喜的舌尖和口胃。他们在吞吃田边的麦子的同时,又把刚吞吃的一把麦穗的绿嫩麦秸顺手拔下来,拧巴拧巴编织自己脚下开始出现踩破的草鞋子,代替稻草填补踩烂的帮底。在周围几里远的地段,他们不停地巡视将要收割的麦田,一边警惕在田间锄地的老农丢弃的火镰碎末燃起的火星,一边搜寻着自己看管的地头的标记。
这防火和防盗的事情马虎不得,从白天到傍晚,又从夜间到天明,小心谨慎地进行巡逻,只不过那时的麦田很少,只有富人家种些麦田,一般的穷人家地少,不会种那种产量低的粮食,看管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分片看庄稼,麦收时节的行人喜做起来不难,因为那时天气热,就算晚上披件衣服转转,也不会冷得难受。况且,田头的麦子自己随便搓搓还能充饥,只要没人到地里偷割麦子,没人放火,这麦收季节值班的日子还是不算很困难的。赶上财主家用短工收割麦子,派人到田间送饭,如果有些余剩饭食,主人还会把行人喜叫过来,赏几口饭吃。但是看庄稼的事情,绝对不能出现被盗的现象,这关乎着行人喜在乡亲们眼中的威望和分量。
整个麦收过完后,没有人去找行人喜的麻烦,这段辛苦的执勤任务就算暂告结束了。之后,变得又黑又瘦的行人喜再按看管的地段大小,背着个口袋挨家要些粮食,尽管有的财主家很小气,弄些土粮食凑数。这些凭辛苦警戒赚来的粮食经碾子一滚,变成粗面,掺些糠菜糊口,也够享用一阵子的了。
秋天的时候比较令人遭难,天气冷,庄稼地深,虽然行人喜把自己该看管的庄稼在地头用黄土堆上了土堆,上面又撒上了白灰,算作他们看管地头的标记,但是难免有顺夜下操(指夜间偷盗庄稼)、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主,穷人赶上缺吃的挨饿,死活不顾时,也会不择手段的到地里偷庄稼:掰生玉米,掐谷穗,躺在棉花垄里采摘棉花等。行人喜发现自己看管的庄稼被偷,就会像刑警蹲坑抓罪犯一样,埋伏在田间地头,整夜整夜地看守,希望把偷东西的人抓住,至少用钩镰给这些盗贼留下些血淋淋的记号。碰上带硬家伙偷盗的愣头青,行人喜抓不成又抵挡不住,钩镰起不到应有的作用,甚至被盗贼打伤。找不到偷盗者,自己也只能又失体面又挨疼,秋后还没脸给田地主人家要粮食,那真是窝囊透了。所以,只要他们能下手,盗贼的身上肯定会留下伤,留下伤的偷庄稼贼,别无选择,只有玩命逃跑,怕把自己的性命丢在行人喜的钩镰下。
大部分年份,行人喜看管的有标记的庄稼地,还是平安无事的。行人喜的名望和声誉,是用生命和钩镰拼出来的。自然,秋后到看管的地主家要粮食,没多有少,大家都会拿出部分粮食给行人喜交租子,使他们能维持着过低等的生活。这行人喜要粮食也不贪心,只要能过活不受饿就行。穷人家的粮食能免的就不要了,给田多的富人家要得粮食相对多些,不给不行,富人同样惹不起这种穷横穷横的主。
“行人喜”看纸扎
来自母亲的家族故事,太老姥姥的殡葬,因为太老姥爷没有儿,老姥爷属于过继儿子,情财产埋人。本来老姥爷家称人值,在当地和北京都有像样的生意,钱庄买卖都很大,所以,老姥爷在筹备丧事时为了办得体面,先把死人墓上(传说入殓后再把棺材找个角落用土坯垒上,外面用泥巴抹好,上面用砖棚上,用青灰抹好,安排上水口瓦流水。防备下雨把棺材弄湿,另外主要是防备尸体腐烂变臭向外散发恶气,要等到冬天天冷后再发丧。),再安排丧礼三个月,跑马唱戏流水席,周围好几百里的要饭花子都接连不断的赶来吃蹭饭。因为是伏天六月,杀猪宰羊、鸡鱼肘肉,没有冰冻的地方,只有连续过油以求保鲜不变质。尽管如此,流水席的肉都生了芽子,家里人和亲朋好友都没人吃,连赶来要饭吃的叫花子都吃腻了。这明显着是赌气遭家为情一点值不当的产业,都是出于好面子,叫真理,不叫外人小瞧。情人产业,在过去是件大事,没儿的闺女要条件,会提出些近乎无理的要求,赶上情产人赌气好面子,又有些家底,那就会半年六个月的不埋人,说对台西河大鼓书,跑马、唱戏,预定几台有名望的戏班子,搭台子轮流唱,期间大排宴宴,花钱流水一般。
这期间的搭灵棚,糊纸扎,看丧事餐具席宴盘碗餐具等等任务,都交给当地行人喜来管理。直到后来葬埋前挖深坑,把九节大瓮砸掉底焊接起来再装满黑油,再用线绳放进油瓮里点燃,为死者号称点“万年灯”。这些看管的事情都是由行人喜来帮忙的。这赌气炫富的财主太姥爷家办丧事,一直没离开行人喜们的看管和守卫。所以在这点上说,行人喜也算是临时警察的意思。但我觉得,这就是吃人家的饭,兢兢业业地为人家办些事罢了。结果呢,盘子没少,碗筷却丢失的不少,都是那些要饭的叫花子吃罢饭后顺走的。这人三马气的,整天乱哄哄的,连叫饭花子都成了席面上的客人,即便是行人喜再搭理得谨慎,也是管不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