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灵异不灵异(赏析) ——读小说《黑手印》
《黑手印》是灵异小说吗?或许,定义为带有灵异色彩的小说更为贴切些。
我对灵异作品的懵懂认知,来源于《聊斋志异》这一耳熟能详文学艺术作品。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聊斋”本不是神魔鬼怪的书房斋院早已成了怪力乱神的代名词,这一半来源于蒲松龄先生针砭时弊的锋利笔法,另一半来源于民间普罗大众对市井文学的一种趋时代性的认同与传播。在本真的立意上,每一个写作者,在诉诸叙事灵魂的客观保证下,无论虚实,无论真假,均在于对纭纭黔首的现实生活的本像折射,作者通过对亡灵书写,即夸张化、妖魔化、恐怖化的描摹,最后免不了用人性化的方式来处理文眼思想。
“用传奇法,而以志怪。”鲁迅先生这样评价这部跨时代的文学巨著,自然有他的道理。从古至今,我国从来就有对神魔鬼怪的现象性描述,它可以来源于精神世界的恐惧心理,也可以是对自然崇拜的文化概括。前者从一定程度上形成对阶级压迫与文化压迫的思想工具,而后者形成一种对多神、宗教化走向的价值观认知。追本溯源,在文化的趋同和统一上,人的认识也是从无知迷惘走向清醒。楚地天问,苗疆巫蛊……现世流传下来的带着神话色彩的灵异之道,即是对上古蚩尤时代就合理存在的文化认同,而这些代表着九黎大地上真实的活化石也成了各大文学媒介寻求的可塑性题材。
《封神演义》除了借鉴历史演义的基础上,加之传统神话与怪力乱神,在经典之余,可供当代作家借鉴的一点便是针砭时弊的历史与现实的两面镜子,并不说破,但一看就透。这些,《镜花缘》、《夷坚志》尽管少有乱神鬼怪的基础,但我同样把它们归位一类,因为李汝珍和洪容斋把小说里面虚构的人在特定环境下反射的扭曲、挣扎的现状,用以逃避的方式,糅合荒诞不经,可笑可叹的统治文化的乱象和阶层社会的丑陋。从这一点上,两者均有“传奇法”的影子,一个是唐代背景,一个是宋代阶层,在文学批判与谴责立意上,类有可读之处。若是有一篇西方小说可之相比的话,可举卡夫卡的荒诞现实主义《变形记》为尚。
其实呢,倒是说灵异,但也并非灵异。灵异来自超现实的意志,除非摆脱不了精神囹圄,或者崩塌心绪,才生成怨念、幽灵一样的东西。
我比较钟意灵异文学,但又适可而止。从痴迷于故事情节的刺激性到付之一哂的荒诞可笑之外,只是需要一颗脱离现实、逃避困惑的心在游荡而已,而坠入文学之内的故事中,往往容易陶醉而无法存在自己的意识,让羸弱的心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困守下去,即便如此惊悚,即便如此恐惧,也免不了对未知世界的一丝丝怜悯和对逃避现世的一点点慰藉。
然而,现在除了要怅惘一些当下没完没了的世俗咒怨之外,就这剩下乞求被若干个自给自足的强大内心来填补一些空白。至少,在《黑手印》的文字里面,温情多于冷漠,阳光溢满阴色,只是所谓的灵异,用在一个以超自然灵界为线索的情节来抠出感情世界,着实令读者动容。
小说秉承一贯以来的小说笔法,人物、情节,只是各有各的环境。乱坟岗只是为了烘托而烘托,营造了一丝阴森恐怖的气氛?也许不是,倒是多过一些怜悯与可惜,甚至不公。文中的爷爷早死而无法望其项背的亲情,只是用阴阳相隔的方式默默跂望。而蝶儿作为爷爷的孙女,也无法乞求得到逝去的爷爷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爱。就像一本悲剧一样,撕毁、撕裂,粘带着残忍的痛楚,勾住心魄之余,还依附着对血浓于水的亲情的无情截断的悲怆之感。但老榆木先生的本意不是为了渲染和塑造一两个悲剧的典型,更多的为了展现在小家庭下的天灾人祸下的伦理悲情,依然阻止不了血脉相连的感情依托。这份依托,不是逃避,不是背弃,不是因为黑与白世界的隔阂,而是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时何空,无论人鬼与否,前世今生,谁都剪不断连在一起的血缘关系下的意识依赖。
贝克莱说:“存在就是被感知。”而以阴界为主题的文学载体,在叙述“鬼”学怪谈的时候,以具象化的方式呈现读者一个可观的人物,仍然是阳界人物的模样。可以说,阴界在唯物主义前提之上,根本无可存在,只是为了映衬阳间世界的善良与丑恶罢了。阳为白,阴为黑;赤为火德,黑为水德。以黑手印作为文眼,以黑手印作为图腾,以黑手印作为线索,所谓的黑色,却是一反常规的善,摆脱了以往模型化的黑即是恶的形象。据此而观,小说在人物塑造上比较成功,但仅限在作为孙女的蝶儿和作为爷爷的鬼身上,其余的蝶儿的父母、蝶儿的男朋友、蝶儿的奶奶是必不可少的角色存在,但笔墨诉诸较少,使之少血少肉,不够丰满。同时在情节摇摆方面,也缺少新意,对矛盾冲突的刻画上,无法更深一步。如同一首歌曲唱到副歌处,却戛然而止,不止是一点点遗憾。这是本篇小说的几处缺陷,但在小说的思想主题的对比下,瑕不掩瑜。回头来看,小说主打的温情牌,主打的亲情与人文关怀,即是对这个世界日趋冷漠的现实状况的一种本性回归。家庭关系和家庭组成,都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联系的人与人,天各一方(蝶儿和男朋友、父母的视角)还是聚居一起(蝶儿和奶奶的世界),唯一难断的是人心的渴望,若是渴望已断,想温情都温情不了,何谈关怀。
当代亡灵文学并不是主类,但涉猎也可算多。若是以恐怖为甚,也只是因为故事背景的阴森和荒落,纯是人为的另一种现世存在,只是换了一个空间而已。当代文学里面的灵异载体,缺少中国古代的历史传说背景,也与日本怪谈鬼怪小说的文风大相径庭,而是以自成一系的风格,展示出一番写人事的众生相。以余华的《第七天》为例,小说的主角杨飞在头七的时候所见所闻的一种客观有据的诉诸于众的书写,从而让现实世界像一面镜子一样赤裸裸地反射出阴暗而背诞的一面。活着贪图欲望的本能,到死去贪图生者的欲望,这也是一个矛盾。任何一本所谓的“灵异小说”所构筑的“地狱”世界,无非又是一个近距离的现实。就像很多人说的,地狱有黑白无常,阳间有衙役当差;地狱有酷刑冤案,阳间有冤案酷刑;地狱有轮回超生,阳间有濒死劫渡……地域有的,阳间都有,只是换了一身黑色的命题阐述同一件事情而已。
《黑手印》实在缺少灵异因素,因为灵异只是驱壳。即使像电影《罗生门》中直逼丑恶,武士妻子假借灵魂的镜头也只是顺应日本怪谈文化,本质上还是响应前三个为掩饰罪行和丑陋的造谎人的可悲窘相。所谓冤魂的存在,是因为前世对逢此百罹,命途多舛的命运不公的诅咒,所以诉诸文艺作品的时候,就多了一种脸谱化的矛盾。读者和观者一说——看那个鬼,一想就知道坏人。而恶鬼被定义为“人”,因为他是灵魂的再生物,存在与人中,超脱与人外,人性的反应,还是死前的自己的形象。
抚摸蝶儿的黑手印,消失了。所以呢,爷爷是好人,因为后世折射了前世的善。这一点,是老榆木先生所表达的思想内核。像之前说的,以鬼怪托人事,言现实之温情。以传奇法,而以志怪。
《黑手印》是灵异小说吗?我看不是。
——写于2017年1月1日
灵异,由人类对短短一生的遗憾而衍生。这种找补,应该是对完美的愿景。
学习了,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