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忆】巡场记忆(散文)
我从少年投奔来珙县巡场,削草为民,也只弹指一挥间,就成奔六之人。生活、工作在这里,成家、立业在这里,欢乐、悲痛在这里,春草一般,一年年长,一年年衰。岁月不再停留,青春不可复制,确也留下许多珍贵记忆,深印在脑海中。
一、巡场河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从重庆一所中专,按校分配,来到巡场,还不足18岁。当时,随汽车进入宜宾,便一路颠簸着,摇晃着,先是一条大河跟,跟累了,接着便是一条小河跟,天黑下来,我们住进招待所,小河也跟丢了。第二天,出于好奇,便去寻白天没瞧清楚的小河。沿着乱石堆砌的河坎,只见河中,青草齐腰,长势繁茂,河床臃塞,清流缓行,名为河,实为沟:一泓小溪,斗折蛇行,蜿蜒向前,钻入草丛,几乎不见。这条小河,几经曲折,历尽艰辛,转眼过去。今天,已成蓬勃之河――河面宽阔,两岸浓荫,河水明澈,镜照日月,成为巡场人的骄傲。大河两岸,高大的桂木、樟木、青杠木,银杏木,手挽手,足跟足,集体在阳光下,晒全家福。杜鹃、紫薇、菊花,兰花,月光下走亲戚,叽叽喳喳,比试星辰赶制出来的新衣,十分有趣。八月之桂,像孕妇就要临盆,怀抱满怀春风;长虹卧波之上,那十座有思想的桥,倚立桥畔,成为珙州诸神眷顾之所。河流的变迁,映证了巡场的变迁,更映证了时代的变迁。
二、刨锅汤
80年代中期,我还在巡场一所子弟中学任教,正值寒假。一天傍晚,学校一名何姓主任,叫我跟他一起走户人家。我便随他,翻山越岭,过五华里,去到一处农家,主人热情接待我们。何主任介绍主人给我说:这是塘坝村某社苏社长,今天杀了年猪,请我们过来坐坐。我一听,就知道今天跟主任来人家吃刨汤,心甚喜之。抬眼望,院坝边,有一土炕,一头新宰肥猪,开膛破肚,早已打理干净,只地上一片殷红。晚饭开始了,主人先端出一稍箕糍粑来,已经蒸透,黄红发亮,让人看着眼馋。客人就我俩,加上主人苏社长,共三人,苏社长家人,都围在灶边,不能上桌。我以为这是晚饭,加之走了五里路,便不客气,大嚼起来,何主任对我直扎眼,也没领会其意思。至到大饱,主人又上一汤。汤不是刨汤,而是浓郁鸡汤。我又喝下一大斗碗。看何主任和苏社长,只微微抿了一口。随着主人收拾桌子,剩下的黄粑、鸡汤都已收走,我以为要撤席时,主人才将一盘盘大菜,也就是真正的刨汤菜,端上桌面。何主任望着我直摆头,我也一脸苦笑,却一筷子也拈不下去。从中,我体会到巡场人请客的真诚、热情、礼仪,绝不是空了吹。
三、世处桃源
80年代,巡场镇往芙蓉煤矿走,一毛钱车程。到矿栏杆处下车,沿小路上山,初坡极缓,沿途花草,灿若锦锈。上得半腰,路窄坡陡,花木渐稀,鸟鸣不绝。快至顶时,已没有路。全靠双手,抓住一蓬青草,或山间葛藤,拼力上挣,鼓足勇气,爬上山顶,山即芙蓉山。观村民上下山路,肩负重物,健步若飞,还谈笑风生,让我们既羡慕,又惭愧。登上山峰,眼前却是另外一景:土地平畴,阡陌纵横,村民往来,皆若亲人。一条溪流,清澈如镜,绕山而去;村中歌声,清亮如涛,沿溪奔来。溪岸桃杏,丛中蕉林,争先恐后,骄艳夺目。我们一行教师,各带着自己一班学生,到此春游。村民把我们来历打听实沉后,争着给大家送水送柴,倍觉亲切。然此村民,却也性格独特,唯一不与芙蓉煤矿子弟往来,听村民说,芙蓉煤矿子弟,常上山偷鸡摸狗,搅得鸡犬不宁,因此恨之。一次,芙蓉煤矿子弟若干,去芙蓉山水库洗澡,落水三五,村民竟无一人出,几十年过去,犹还记得。由此可见,和谐共生,艰苦而细致,任重而道远。
四、大年铁花
八十年代初,农历春节,对于巡场人来说,无甚可乐之处。唯一样活动,正月十五那晚,在芙蓉矿务局子弟小校校坝,把一镇及远远近近之人,都招呼来了。这样活动,就是打铁花。换言之,就是用铁水,打出烟花的艺术。据我所知,打铁花有两种,第一种打法是用一把浸湿泡透的柳木勺,把熔化的铁水舀起来,向空中抛去,或者向一堵墙面远远甩去,顿时火星满天,灿烂夺目,蔚为壮观。另外一种打法是一个人举起撑满铁水的勺子,另一个人举起木棒击打那把勺子的长杆,飞溅起满天火星。在我印象中,“打铁花”很有讲究,要在一个宽阔的场地上搭起一个丈余高的大棚,称为“花棚”,花棚顶铺一层新鲜的柳树枝,树枝上绑满各种烟花、鞭炮等。“花棚”顶部正中竖起一丈余高的杆子,称为“老杆”。“老杆”顶上绑上鞭炮、烟花等,称为“设彩”。花棚旁边立一座熔化铁汁用的熔炉,把事先准备好的生铁化成铁汁待用。打铁花时,先把铁汁注入事先准备好的“花棒”,即一根拳头粗细、一尺多长的新鲜柳树棒,棒的顶端掏有直径3厘米大小的圆形坑槽,用以盛放铁汁。打花者一手拿着盛有铁汁的“花棒”,一手拿着未盛铁汁的“花棒”迅速跑至“花棚”下,用下棒猛击上棒。十几个“打花”者一棒接一棒,一人紧跟一人,往来于熔炉和花棚之间,棒中的铁汁冲向“花棚”后,遇到棚顶的柳枝立刻迸散开来,铁花又点燃了棚上的鞭炮、烟花。铁花飞溅,流星如瀑,鞭炮齐鸣,声震天宇,瞬间梦幻般的美丽绚彩,震慑了在场所有的人。但那时巡场条件要简陋些,这边炭炉烧旺,铁屑若干,熔入炉中。那边几人,赤裸上体,舀出铁水,高高泼出,力要猛,气要匀,吐气纳声,一气呵成,扇型抛出,状若烟花,直冲云宵。众人千百,里外紧围,一片喝彩,兴尽则散。过了十五,年就过完了。
五、南井街
巡场南井街,处十字路口。穿街过巷,往北,即上七桷山;往东,即向街心花园(所谓花园,唯黄确树一棵);向南,近靠公路,临河听涛。往北,就往屠宰场。过屠宰场,要穿一条小巷,里多八字先生,往往在平常声中,却有哭声动地,犹清平地界,突闻晴天霹雳,吓人不浅,可见那时信之者众。南井街能给我留下印象,不是这些,而是十字路口,有一新华书店,其店内陈设简单,那时却是我的最爱。工资每月14块三毛,我却每月照来不误,总要给上五角八毛,买上一本朴素得要命的书,才算一个月过得完整。在我买的书中,有唐弢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普希金诗集》、钱钟书的《围城》,那时特别喜欢诗歌,去书店预订的诗集也多,但多数不至,我则每个星期都去盼望。有时,预订了几册书,却因囊中羞涩,只好忍痛割爱,心中要难过好几天。新华书店正对面,公路斜坡处,一对年轻人也开了一书店,租书、买书皆顾,但生意一直不好,没开多久,两者皆因拆迁等原因,关停了。现在巡场镇,还有两处书店:一是街心花园一处,二是滨河路一处。我就少去了,他们侧重买孩子辅导书,成人工具书。可喜的是,珙县书香亭建起来后,我便常去。也曾为书香亭写下一文:有亭翼然,展翅欲飞。远远望去,公园绿荫丛中,耸立一座凉亭,外方内园,庄重肃穆。亭顶,就像一册清风吹拂的厚厚的书页。亭前,几个闪闪的大字:珙县书香亭。亭内:布置像书房,经典,雅洁,四壁嵌入书柜,整齐堆满各类书籍,正中围一园柱,如一只藏满美酒的酒杯,书香也扑鼻。园柱四围,整齐排列着各类图书。品种丰富,琳琅满目。阅读者中,尤以垂暮老年和少年居多,白发与青丝相融,书香与美酒相伴,欢乐与幸福相亲。在翠树琼枝掩映下,在青山绿水衬托中,静读一册好书,不知觉间,憨态可掬的读书人醉了,四围青葱的七桷山醉了,长虹卧波的巡场河醉了,十座有思想的桥也醉了。书店,在努力推动着一座城市的文明和进步。
六、工矿宿合
巡场工矿宿舍,全称是工矿贸易公司宿舍,我曾在那里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一楼四层,一层八户人家。一条通走廓。户户到了吃饭时间,都在门口生火做饭,那个烟呀,平空多出几个肺气肿病人来。家家户户,门口都要放菜、锅、碗、瓢、盆,也要放上鞋、衣之类,当时,稍值钱一点的,还是会收进屋里。在我记忆里,稀奇的是,有的人家,也把米、面、油,放在门口灶前。凡在那个时代生活过来的人,都有几个深的印象,一是挤粮油店,二是钻肉联厂,三是等百货店开门。到了年关或节气,你看哟,这几店开门可能一个小时,等侯排队的,可能要十个八个小时,且不在少数。所以,能在自己门口,放上一点粮食,而不收进屋去,一般人是做不了的。经常,在一条巷子里,李家少了盆了,张家少了碗了,王家米不对头了,陈家面不够数了,但大伙也不声张。可能,过不了几天,少的东西,会自己长出脚回来,更可能的是,回来时,可能还要多搭点捎头。可见,那时人们的纯朴与和善,不是今天的人们,比得了的。现在,大家都住高楼,回家关门闭户,互不走动;出门铁将军锁,扭上几圈,常还不放心,走出没多远,又转回来,看看门锁实没有。仔细想想,这是一件多么悲伤而又无奈的事情。
晏子有云:“静处远虑,见岁若月,学问不厌,不知老之将致。”在我脑海中,巡场,还有许多事物,值得去书写。有的,已经永久消逝了。美好已经逝去,时光不再倒流。但我知道,自己老了,写下这些,也给现在的青年人,作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