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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一寸离肠千万结


作者:铜盆孤雁 举人,4966.7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30发表时间:2017-01-09 20:58:59


   我非常尴尬地站在列车的通道上。
   这趟列车就缺我一个座位,这趟列车就多余我一个人,活该我这样站着?我想的这两个问题其实就是一个概念。我再一次用眼光扫过车厢,仍然是失望,我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身边的这个空座位上。
   这哪里是一个空座位,座位上有一位女郎,她半坐半卧式地占去了这排二人座。女郎的头全部在窗外,谁知道她在望什么,或者在等什么人。我看不清女郎的面相,只见那闪光的微波型的发浪在她头上一漾一漾的。我忍不住要喊她一声,让她缩缩脚,可怜可怜我,又一时竟不知道怎样称呼她。
   我说,喂......请你缩缩脚吧!
   对方没有反应,那双用尼龙袜子裹住的小巧玲珑的脚依然放在原处。
   我以为她没有听见,便弯腰用指尖在她的脚上弹了一下,大声地说,请你把脚缩一缩,听见了吗?
   还是不灵,那双脚依然放在原处,我把袋子往行李架上一挂,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只听得她“哎哟”一声,把头缩了回来,我俩同时叫了起来“蓝姐”“英子”,是你?
   我们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火一样的眼睛在互相看着。
   蓝姐笑盈盈地说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我做梦都在想你呀,谁知道竟在这里碰上了你。
   我说,真是哩,开头,我还以为你是一位现代派的女郎呢,谁知,哈哈哈......
   我俩的言谈举止早就把车厢里的眼光吸引过来了,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两位老奶奶,她们尽量睁大眼睛,脸上一副惊愕相,那些个皱纹仿佛是一个个问号。
   我松开蓝姐那滚烫的手,深深地埋怨起来,蓝姐,你也真是狠心,一去五年,连个音信也没有,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
   蓝姐在我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说,小家伙,不见面有满腹的离愁别绪,见了面又是一肚子的坏话。蓝姐说完之后,她眨着忽闪忽闪的睫毛对我说,英子,想我么,家里的人都想我么?
   我说,想呀,怎么不想呢,都把我们想死了。
   蓝姐说,真的,怎么想的?
   我说,哄你的是小狗,在地上做爬爬。
   见了蓝姐,我们仍然像小时候一样的一副憨像,还赌起咒来。
   蓝姐格格一阵笑,她眉毛一扬说,好,我这次回去住它十天半个月,把家里的鸡呀鸭呀蛋呀都吃个精光,看你们还想不想。
   我一听忙乐了,说,你说的是真的?
   蓝姐也赌咒说,哄你的是小狗,在地上爬爬。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蓝姐,你现在干什么?
   蓝姐收住久别重逢后喜不胜喜的脸色,她一边打量我一边叫我猜。
   你是出差?
   不是的。
   那就是探亲?
   不是的。
   是旅行吧?
   也不是的。
   那就是相亲做人家的媳妇?
   更不是的。
   那就是浪迹天涯,当二流子。我猜不着,就打趣蓝姐。
   蓝姐举起一个手指在我的脑门上戳了一下。
   我从荷包里掏出大学的学生证往茶几上一丢,双手成交叉状的放在胸前向她摆出一副傲然的架势。
   哎哟,这是真的?蓝姐一声惊叫,一只手拿学生证,另一只手摇晃着我的肩膀,连声说,英子,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我被她弄得一身的狼狈,蓝姐的野性真是狗到天边也改不了吃屎的习惯。我把手放下来,轻轻地揉搓着上衣前襟下的两只小衣角,扭扭捏捏的,象个小姑娘样。
   哎呀,太令人兴奋了,太出人意外了,你真是不简单,真是行。蓝姐一边翻着我的学生证,一边啧啧称道。她打开贴有相片的那一页,对着我和相片仔细看起来,又用大人的口气说,人也长乖了,只是象大姑娘的性格没有改变,喜欢脸红,说话怕大声,细声细气的。
   我被蓝姐一连串的颠三倒四的话弄得面红耳赤,忙叫道,蓝姐!
   蓝姐爽朗地笑了起来,她说,英子,我们这一代人总算是熬出来了。
   下了火车,我们在商厦逗留了一会,然后就朝家中走去。
   蓝姐还是老样子,健谈,新鲜话多,我只闭着嘴巴听,睁着眼睛看她的外表。
   蓝姐依然是那样苗条,胸脯依然是那样丰满,脸型还是老样子,饱满,弧形线条,天然如画,白皙的皮肤上时而泛起一圈圈的红晕。我最熟悉的是她的左脸颧骨处那颗黑痣,还有鼻梁架上那对闪耀着一潭秋波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五年过去了,从表面上去看她的变化,只是一脑壳头发成了波浪形,两条大辫子不见了。
   蓝姐比我大一岁,我俩虽不是同胞姐弟,竟在一口锅里同吃了二十多年的饭。早年,我听父母亲说过,蓝姐的父母亲都是南下干部,土地改革的时候一起分来我村帮助土改,就住在我们家里,一住就是三年。复查那年,她的父亲被人暗算,三个月后,蓝姐出生了,她的母亲却因为难产去世了,可怜的蓝姐一出生就没有了父母。我们家就自然成了她的家,我的父母也就自然成了她的父母。
   蓝姐从呱呱坠地到长成水灵灵的大姑娘,确实耗费了我父母亲的无数的心血和艰辛,无数的忧虑和愁肠。直到一九七五年,蓝姐受到了照顾,被招到了平山县农机厂去当一名工人,我父母亲才减轻了一点担子。
   ......
   哟,怎么啦?蓝姐见我思想走神,便在我的胳膊上拧了几把。好在是到了盛夏,我只穿了件短袖衬衫,胳膊上的皮肉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用多大的劲也只会滑上滑下的,不会生疼。
   蓝姐说,咱爸妈都好吗?
   我说,应该都好吧。
   哥哥和嫂子他们一家呢?
   也应该是挺好的吧。
   小红和小金,还有小军和小雨他们呢?
   我说,哎呀,我的好蓝姐,我也是半年没有回家了,家里的凶吉如何,我怎么知道,你等会就知道了。
   蓝姐说,真是一个书呆子,话不择词,猫儿在抓你的心肝,是吗?
   走在蛇塘大堤上,我和蓝姐静静地伫立在一棵槐树下,心绪如同池塘里的波涛,无法平静。
   蓝姐的父亲就在这棵大树下被人勒死的。后来,我和蓝姐每年都要到这棵槐树下来一次的;是思念,是祭奠,还是联想,我们说不清楚。蓝姐走后,这几年是我一个人来的。
   蓝姐的眼圈早就红了,我从皮包里掏出手巾递给她,默默地说,走吧,蓝姐。我俩沿着蛇形的池塘小路散步,一路的欢歌已经被哀曲所代替,我俩的倒影映在青碧的池塘里,扭得曲曲折折的,像蛇形本身样难看死了。
   在那头的堤岸上,蓝姐停下来对我说,英子,还记得吗?她指了指池塘尾部一块水面说,在这里,你的狼狈相出尽了。
   我想起来了,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蓝姐第一次在这里教我游泳,蓝蓝的天空,飘过几朵淡淡的白云,毒热的太阳晒得人身上发焦糊味。蓝姐甩掉手上的柴刀,一个猛子就扎入水中,好久以后,才在对面岸边钻出来,她一边撩着羊角辫上的水珠,一边对我招手说,英子,英子,下来玩呀。
   我本来不会游泳,看着蓝姐在水中自由自在的身姿,真是羡慕死了。我也一个猛子扎下去,可是,怎么也不能在水中走一步,挣扎几下便又浮到水面上。其实,我站起来一看,水才齐我的肚脐,对岸的蓝姐早就笑破了肚子,我自己也羞得低下了头。这时,蓝姐又几把游到我的身边,要教我游泳,我好奇地答应了,我早就想有一套蓝姐游泳的本事。
   蓝姐带着我往深水里面走去,当我走到水齐脖颈的时候,蓝姐乘我不备,一把将我推入深水区,深水没过我的头,直往我的肚子里灌,以后,她一次又一次地将我从深水里拉起来,又一次一次地将我推下深水区,直到把我呛得眼珠翻白,鼻孔流水,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仰卧在草地上,蓝姐才摆手。
   哈哈,如今,你学会游泳了。蓝姐一个哈哈,打断了我深深的回忆。
   夜深了,隔壁房里母亲和蓝姐的声音把我弄醒了,顿时我身上一阵燥热,汗水从亿万个毛细管中钻出来,讨厌的蚊子在蚊帐外嗡嗡地叫个不停。我干脆爬了起来,到户外去走一走。
   月光泻在地上,大地明如白昼,天上星空灿烂,北斗格外明亮,只有几朵极淡极淡的白云时而罩住月牙儿。
   已经是万籁无声了,劳累了一天的农人早已经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只有夏蛙还在咕咕唧唧地叫几声,房前屋后青碧的樟树叶儿,在习习的南风中轻轻地摆动着,树底下无数的影儿随之飘动,这时,宋代张先的一首词跃上了我的心头: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月落红应满径。
   多么迷人的夏夜啊!
   英子,你在想什么?蓝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后,我进堂屋搬来两把椅子,姐弟二人在树下聊了起来。
   英子,我把一切都告诉母亲了,你别生我的气,我需要一家人的原谅。蓝姐的这几句话,直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我能生蓝姐什么气呢?那年同蓝姐在池塘学游泳,她的手狠了一些,我也没生她的气呀!
   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要生蓝姐的气,蓝姐待我太好了。从小学读到高中,她帮我削铅笔,帮我包书买本子,解答数学难题。在过去苦难的岁月,她总是自己多咽野菜,多啃红薯,而要把不多的米饭让给我吃。天寒地冻的季节,我的冰凉的小脚曾被她多次拉到她的被窝里取暖,这样的好姐姐,我生她什么气呢。
   只是这五年,蓝姐一去不回还,连封信也不写。我曾当着父母亲的面骂她无良心,母亲却说不能怪她,说她的灾难太多了,忘了家庭也许是一个慰藉。我一想也对,她在这里真是作孽,高中毕业后,她回乡参加生产队劳动,在团支部卖力工作,也入了党,那个培养她入党的书记却想霸占她。蓝姐素来泼辣,当着众人的面骂了那个畜生。结果呢,凤还是凤,鸡还是鸡,蓝姐最终还是受到了那个畜生的暗算,招干招生招工的机会都与蓝姐无缘,那个书记掐住了蓝姐脖子,蓝姐不生气,我们在一边倒是给气坏了,那个书记曾当着我们的面说,只要我的大脚趾不朝天,你家蓝蓝就别想往天上飞,走着瞧吧!
   那时的蓝姐已经是支部副书记了,主管共青团的工作,那个书记老是缠住她不放,蓝姐也摆脱不了,因为工作关系,他们要经常见面,在那难堪的日子里,蓝姐在外总是装得乐呵呵的,只是到了家里才哭,有时还哭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仿佛一肚子委屈要倒出来似的。我劝她别搞什么行政工作了,政治是险恶的,也是丑恶的。蓝姐批评我,说我的清静无为未必对社会有益,说政治又不是某个书记的附属物。
   真是多灾多难的社会,多灾多难的蓝姐。
   ......
   英子,你能原谅我吗?蓝姐打断了我的回忆,再次问我。
   当然能原谅你,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一走五年连封信也不写来呢?
   蓝姐说,我写了呀,我几乎是每一个月就向你和家里写一封信的。
   什么,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蓝姐说,这是真的,这些信全被扣下了
   真是岂有此理!我一跺脚就跳了起来,双手叉腰喘着粗气吼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不要王法了,谁有这么大的狗胆,我要捶扁他的脑袋。
   蓝姐不动声色,她柔情地说,英子,看你,都是大二的学生了,怎么一点涵养都没有啊。
   我的火气并不因为蓝姐的责备而小了一些,反而更大,我在树底下来回走着,边走边吼道,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我要状告他们,从县法院告起,一直告到江院长那儿,看有不有人管他们。
   蓝姐说,英子,你别冲动了,你是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再说,爸爸妈妈也是不愿意你去闹事的,这才隐瞒了事实的真相。四人帮是倒台了,我们村里的四人帮却还在舞台上,他们稳坐钓鱼台,还是土皇帝一样,你奈他们何?
   蓝姐的话不无道理,我却是想不通,大家有冤屈都捂着不说,那些坏人继续作恶,家乡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宁静啊,什么时候才能正本清源啊!
   我想了想,终于坐下来,不解地看着蓝姐。蓝姐五年没回家了,她五年里都干什么去了,我猜了好久都没猜着。
   蓝姐从小荷包里拿出一枚金质奖章说,英子,你看这是什么?
   啊,新长征突击手金质奖章!我高兴地跳了起来,说,蓝姐,你真是了不起。真是山不转水转,蓝姐在他乡终于出头了。
   月亮偏西了,我的身上早已经凉快了。远处的流萤还在飞来飞去,天上的北斗星更加璀璨光亮。蓝姐拉过我的手,我立即有一种电流击过全身一样的感觉,不是小时候的那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只是紧紧地攥着蓝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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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列车上的意外邂逅,竟了却长达五年的姐弟相思情。蓝姐的遭遇,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也从一个侧面褒扬了人间自有真情在的温馨。重温那段历史,有益于我们加倍诊惜今天来之不易的生活。小说短小精练,语句流畅,结构自然,表达力强。推荐阅读。【编辑:古月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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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古月银河        2017-01-09 20:59:51
  小说短小精练,语句流畅,结构自然,表达力强。问好作者,远握致安。
差不多共和国同岁,历经大跃进、文革、改革中沦为下岗失业人,闲来无事码点文字,消费时光,见证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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