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腊月二十四这天，漫天的鹅毛大雪飘飘而下，一霎那间，远处的群山，近处的田野，屋前的池塘，房后的竹林，宛如披上了一件巨大的白亮亮的绸袍。寒风呼呼啦啦的穿过茅屋的破窗户，虽扯散了穷苦人的头发，但把一炉火吹得更加旺盛。而一些土豪乡绅这时也许正在吃着美味佳肴，品尝着各种美酒，谈论着如何剿灭红匪。
　　 ……
　　 “红匪”马上要进山了，还要“共产共妻。”有些乡绅恶霸忧心忡忡，为了保卫他们的利益，在他们上锋的指令下，各地都组织了自卫队，保安团，清剿队，狼狗一般的到处嗅闻红军进山的足迹。
　　 丁连长就是在这白色恐怖下，悄悄地带着一连红军，于腊月二十三日的清晨，神不知，鬼不觉的藏进了大梁山区的黑风沟，他们要趁这恶劣的天气去做各乡村老百姓的工作，播撒革命的种子，开辟革命的根据地，组织农民暴动，建立苏维埃政权。
　　 黑风沟山脚下有个周塆村，周塆村里有个保长叫周腊八，他一面给国民党当保长，一面又偷偷的给地下共产党通风报信，为掩护丁连长和他的女儿做开辟革命根据地的工作，有几次差点被当地自卫队队长许癞子打个死去活来。但他毕竟是区里任命的保长，有许多事情还有赖于他的竭力维持，例如地下共产党的活动，红军进山打土豪，分田地。 为了换取上锋的信任，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他也虚报一些假情况。
　　 腊月二十六这天，周腊八又给许癞子送了一封假信，说是他看到红匪丁连长进了黑风沟，其实他是在使用调虎离山计，好让许赖子带自卫队搜山。
　　 丁连长借机下山去群众家中做宣传发动农民暴动的工作。
　　 许赖子不知周腊八的情报有假，果然带着一百多个自卫队员去了黑风沟，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许癞子回家可谓是怒发冲冠，他把周腊八叫来，周腊八刚一进门，就被许癞子一把揪住衣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脸就被啪啪！啪啪地煽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好像竹板一般掼在周腊八的脸上，他顿觉头晕目眩，金星四射。他才想站稳，又被癞子这个国民党自卫队队长一脚踢倒在地，接着又是几个耳粑，打得周腊八晕倒在地。
　　 “你个狗日的!你不是说红匪连长藏在黑风沟的石洞里吗？害得我的一百多个弟兄搜 了一天一夜的山林，结果红匪的屌影子都没找到，还害得我一个兄弟王铁爪摔断一条腿，一个兄弟葛三炮断了一条胳膊。
　　 冤枉呀！冤枉！实在冤枉！那个红匪连长下山买药，买粮食，买棉布……这我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三天前的那个夜晚，他扛着一袋玉米上山，被我担柴下山遇到，而且我后来跟上他走近了那个石洞，难道他们长了翅膀，半夜飞走了吗？
　　 “算我倒霉！你滚！你滚！”那赏银呢？
　　 “你还要赏银吗？许癞子“哗”的一声抽出盒子枪抵在他的额头上！如果我不是想要你的女儿，早就一枪蹦了你！”
　　 周腊八吓得战战兢兢的，慌忙从许赖子的堂屋逃出来，他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你个狗日的！你以为我真的要你的赏银吗？如果不是担心我的丁连长和女儿落在你吃枪子死的手上，鬼才给你“通风报信！”
　　 “许大癞啊！许大癞！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周腊八气哼哼的回到家，他叫来他的堂客翠芬，气愤的吩咐：给我炒两个菜，温一壶酒，狗日的，许癞子，火把头！”
　　 “你不是说他对你如何如何的好吗？怎么现在又 骂起他来了？”翠芬讥诮地说。
　　 “鬼咋知他是人面兽心!他还想要我的女儿，做他娘的白日梦去吧！”
　　
　　 一
　　
　　 “晴芳呢？又到那儿去啦！”
　　 “听说她去为那个红军连长开什么会去了！”
　　 快！快！快去把她叫回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要叫你去叫，我可不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周腊八酒也不喝了，他爬起身就往外冲，还边跑边怨：“惹事鬼耶！……
　　 说起晴芳，的确也够 周腊八夫妻费心。因为晴芳一出生，就爱哭爱闹，才长到五岁时，就开始调皮捣蛋，惹事生非，上树抓鸟，下河捉鱼，生就一种男孩子性格。
　　 周腊八只有 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们还特地让她上完了高小，在那重男轻女的旧社会，她却享受了同男孩子一样教育待遇，这不亚于给她人生点亮了一盏明灯。
　　 等到晴芳长到十五六岁时，她就更加出落得如花似玉，惹人可爱了。但她不同于别的女孩那么文静，怕羞，而是大大方方的见人，说话有条有理。尤其是爱管闲事，好打抱不平。她不仅帮女孩子出气，还帮男孩子打架。只要谁受到流氓地痞欺负，她就站出来帮助弱者。因此，村里的孩子们都封她 “女侠客！”或“大王！”她不但不计较，反而一本正经的行使起“职责”来了。
　　 而丁连长就是在她上山砍柴时认识的，她不禁被丁连长那高大魁梧的身材所吸引，更被他的革命道理所叹服，因此毅然决然的参加了红军，并且很快成了地下共产党在大梁山区的联络员。
　　 现在周腊八一听妻子说女儿又开会去了，便骂骂吱吱地去找晴芳，害怕她被自卫队抓去。当他气愤愤的冲出自家的稻场时，没想到被一个人撞了个趔趄，他不禁大骂起来：“瞎了你的狗眼！”
　　 “表伯莫骂！是我宏志！”周腊八抬眼一看果然是表侄，便立刻不好意思的改口招呼：“表侄，你怎么来了？”“晴芳让我来告诉你的，她今晚要和那个丁连长到另一个地方开会，地点没有告诉我，她请你放心，她自有人保卫！”
　　 “她是鬼迷了头！我担心有一天被自卫队发现了，还不得吃枪子死！”
　　 “表伯，你不知道吧？她现在是我们大梁山区地下共产党组长，是丁连长眼前的红人，他们正把这里打土豪，分田地的工作搞得热火朝天，轰轰烈烈。我都在向她学习，但她太能干了，怎么也跟不上她！”
　　 “快！快！快进屋说吧！小心隔墙有耳！”
　　 “不啦!我也要回家开会！”
　　 “小心哟！莫让自卫队看见了！”
　　 周腊八目送着表侄消失在茫茫的黑山路上，他突然颤颤抖抖起来，他们这是在搞革命呀！而革命是要被杀头的！如果女儿和表侄被自卫队逮着了，大祸就要临头了！
　　 那夜，周腊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未眠。他一忽儿做梦，女儿和表侄都被许大癞抓去了，他们用麻绳反捆着他们的手胳膊，女儿的头发散开了，娇嫩的脸庞上被割开了两条大口子，鲜血如泉水般往下流着，流着……表侄的腿已被打断，正被一个疤子自卫队员拽着往前拖，他的一只左耳朵已被割去，许狗日的硬是要他招出丁连长的住处，而他咬着牙坚决不做叛徒，因此被压往鬼门河口枪决……
　　 喔！喔！救命呀！救命呀！周腊八在床上脚一蹬，手一抻，吓得他的妻子连声急问：“么样啥！么样啥！他突然醒了，连忙对堂客翠芬说“做了一个恶梦，梦见……”
　　 “怕什么呢?你就是个鸡都不敢宰的胆小鬼！周腊八被堂客这么一顿奚落，也就定下神来，模模糊糊的又睡着了。
　　 次日清晨，周腊八刚刚睁开眼，就想把昨晚后来做的一个恶梦说给翠芬听，可是翠芬哈哈一笑说：“狗屎上白梦！我才不想听呢！”
　　 “老腊八耶！你就答应了吧！如果晴芳那一天被他们抓去了，还不是砧板上的鱼鸭，任他们宰割？”
　　 “做梦！做他妈的狗日梦去吧！一个癞子头还想娶我掌上的明珠，我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时你就说我不同意！他也不过把我毙了！人总有一死的！何况我是为革命而死！
　　 你可是不知道！昨天你去山上砍柴，许辣子又派媒婆来说媒，我找出了一大堆理由，拒绝她的提亲。媒婆后来生气了，恨恨的说：“反正到那一天，他就派兵来接，如果晴芳不答应，他就来蛮的，五花大绑上床，要她认得老子是谁！……”
　　 周腊八听到这里，立刻爬起床，抓起一把斧头，就往门外冲，反正早死也是死，迟死也是死，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翠芬哭喊着冲上去，拖住丈夫腊八的腿，邻居们赶来劝住了腊八。
　　 翠芬抱着腊八哀求说：“你是鸡子往石头上碰啊！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哇！说罢她们抱头痛哭，邻居们也跟着啜泣起来。但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啊!因为许癞子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总有一天，许癞子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他的娘老子，他的祖辈们净不做好事，所以生出他这个癞子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邻居们想用因果报应劝回他们。
　　
　　 二
　　
　　 “大耶！您们是不是吵架啦？”
　　 “还吵架呢！还不是因为你惹了许辣子，他就隔三差五的派媒婆过来说亲，要你和他成婚，你看我们怎么办呀？”
　　 晴芳的亮眼睛忽闪了一下，嘿嘿一笑说：“不要紧，你就说我答应了！接着她拉起母亲的手，再对着她妈妈的耳朵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番，翠芬听着听着就舒展开了眉头，还半嗔半夸的说：“鬼聪明！”
　　 晴芳好不容易把她父母哄回家，周腊八又骂起许癞子 ：“狗日的！总有一天，我要用菜刀宰掉他！”
　　 “表伯，那可不是容易杀掉他的!他现在不仅是我们大梁山自卫队的大队长，而且是我们皖峦县保安团的副团长。他的几个警卫都是心狠手辣，飞檐走壁，百步穿杨的神枪手。他现在带有三个连，一千多个自卫队员，到处追杀红军，游击队员。而我们丁连长只带了一百多个红军……
　　 “不要再说了！你可知道我们工作队的纪律？”晴芳担心表弟宏志说漏了嘴，连忙阻止了他的介绍。
　　 几天后，许癞子听说晴芳愿意嫁给他，高兴得每天都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连“剿匪”这样的军务都交给了小队长葛三炮去办。他却在家帮着女佣布置洞房，买酒买菜，甚至连请花轿都是亲历亲为……
　　 葛三炮听到大队长的吩咐后，几乎兴奋得要喊出声来。他早就对晴芳梦寐以求，垂涎三尺。只是惧怕大队长的威风，才不敢觊觎。
　　 现在可是大队长送给他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立刻瞒着大队长，抽调了五十多人，来个捷足先登，先下手为强。抢到手再说，管她晴芳同不同意，哪怕是抱一下，亲个嘴都值得。
　　 葛三炮听说晴芳常常一个人去开会，而且经常走的是山路，如果打探到她近来行踪的秘密，只要在她出门或回家的山路边的草丛里一躲，便会不费吹灰之力，而将她抱在怀中，饱尝一顿闺阁女的滋味。
　　 这天傍晚，葛三炮就带着他的五十多个自卫队员执行“任务。”他们藏在一个山嘴旁的松树林里，耐心的“守株待兔”，可是他们守到半夜也没见到晴芳回来。后来只好无可奈何的收兵回家。
　　 葛三炮第一次就碰了个大疙瘩，但他还不甘心，他要再次去“猎获”美丽的荷花晴芳。
　　 这次，葛三炮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反复侦查，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第三天晚上，晴芳要到区里开会，回家还是必经她家屋后的一条山路，这次可不会落空。
　　 快到半夜时，晴芳和她的表弟果然从这里经过。葛三炮激动得从路旁的草丛里一跃而出，他怎么也没料到，一脚踩翻一个团石头，“啪”的一下摔倒在路旁，他连忙大声命令他的爪牙们冲上去抓晴芳，可是被宏志一枪就毙倒两三个。晴芳反手也是几枪，又有几个倒地。
　　 晴芳知道自卫队人多，不敢恋战，连忙命令宏志撤退，他却没听到，继续与自卫队肉搏。不知是谁一枪打在宏志的脚肚上，他急忙大声命令表姐赶快突围。晴芳也来不及思考，回首又是几枪，趁着硝烟弥漫之际，一气冲到自卫队的后边，又是一阵横扫，打得自卫队首尾难顾，只得狼狈逃窜。
　　 葛三炮一见没抓着晴芳，更加恼火。他除了大骂他的兄弟“笨猪”，还把宏志踹了几脚，并且立刻命令弟兄们抓住宏志。
　　 这时宏志因流血过多，已经昏迷过去。葛三炮害怕“人质”一死，他就更难抓住晴芳。因此他吩咐一个自卫队员，拿出执行“任务”前就准备好的止血药敷在宏志的脚肚上，血才慢慢止住。
　　 这样，宏志的命虽然保住了。但过了几天后，仍然饱受了好几顿皮肉之苦。
　　 葛三炮第二次碰钉后，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要再一次好好准备，不抓到晴芳决不收兵。然而这一次虽经他周密“诡谋”后，却没机会实施了。
　　 也就是在晴芳答应嫁给许癞子的第二十天夜晚，许癞子就把葛三炮叫去，当葛三炮一走进他家的大门，许癞子走上前就给了葛三炮几个热热的火烧粑！
　　 “瞎了你的鸡巴眼！你知道晴芳是谁的女人？是老子的！从今往后，你要是对她瞄了一眼，我就挖去你的眼珠子！”还有那个宏志是晴芳的表弟，你他妈的还不赶快放了！”
　　 “是！是！葛三炮瞎得三魂少二魂，虽然他是个小队长，但并没有多大权利。许多关键时刻，许癞子叫他向东，他就不敢往西。命他上山砍柴，他就不敢下河捕鱼。
　　 更何况，许癞子手眼通天，他不仅搞到了副团长位子，而且最近又和省里的正规军师长拉上了关系，也许不久的将来，县保安团团长的人选就非他莫属了！
　　 葛三炮只好忍气吞声，忍痛割爱，急忙一个劲的赔不是。
　　 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吧！
　　 好！看在你这么多年跟我跑腿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
　　 明天你带一百人跟我去接亲，路上如果出了问题，拿你是问！
　　 “是！是！你放心！保证不会出问题！
　　 “好！那你滚吧！葛三炮一听说叫他滚，早就巴不得听到这句话，他面向着许癞子退了几步，然后一转身就跑出了门。
　　
　　 三
　　
　　 晴芳为了装得更像出嫁的样子，也把家里收拾得有点喜庆的气氛，堂屋里摆了几张八仙桌，厨房里的人正忙着做菜，稻场口挂着一大串鞭炮，还有几根三音枪正对着天空，一个专管放鞭炮、放枪的邻居正守在旁边。亲友们正从门里走向门外，也有的往堂屋走去，喝茶，叼水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