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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过河卒余光头


作者:刀口耳 白丁,45.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08发表时间:2017-01-13 19:41:56


   余光头大名叫余光涛,有三兄一妹。大哥结婚时,花光了家中几十年的积蓄;二哥没钱娶媳妇,只好与妹妹通过“换头亲”讨了个女人。辛苦奔波一辈子的二老带着遗憾咽了最后一口气。三哥彻彻底底成了“余光棍”。那时余光头还小,但余光头的名气比他的年龄大多了。父母在世时,为了省去麻烦给他理发时,总剃成光头。光头的话,头发长得慢,省事又省两个钱,余光头这个绰号就这样传开了。其实,余光头内心极不情愿,又不敢反抗,只好戴上大哥的黄帽子。每当上学时,他肩上斜挎着一个显眼的花书包,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随着行走的频率,很有节奏地敲打着小小的屁股。他总是低着头,沿着墙脚、路边走,走着走着,帽扇像个风转转一样,没有个正形,样子滑稽好笑,就像戏台上的跳梁小丑阿鼠。
   那时,学校总是没有黑板擦。每学期开学报名时,学生需上交一个黑板擦。其实做工很简单,先找一个巴掌大的木板,最好再找块土炕上铺过的羊毛毡,剪成木板大小,钉上两颗钉子,整个工序完成。“狡猾”的小伙伴早把目光瞄准了余光头,因为余老汉就是生产队的老羊倌,即是毡匠又是木匠,仿佛天生就是制作黑板擦的。小伙伴对余光头开始大献殷勤:今天他拿一个炕洞烧的洋芋,明天她送一把热锅炒的豆子。余光头从未感到如此厚遇,激动地光头汗涔涔的,也畅快地答应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余老汉有一件亲手弹制的羊毛毡,白花花的,像天空飘荡的云。他又改做成如蓑衣一般的毡子,在放羊时能遮风挡雨,宛如一座洁白的蒙古包。自己舍不得用,压在箱底。等到他拿出晒太阳时,却发现被剪得七零八落。余老汉恼了,一把揪起小儿子追问原因,当得知老疙瘩竟是因为饥饿而出此下策时,高举的棍子并没有落下。最后他对余光头说:把这剩下的羊毛毡都送给学校吧!
   第二年,余老汉查出胃癌去世了。那一年,余光头被学校评为“学雷锋优秀少年”。就是在那一次全校表彰“学雷锋活动”的大会上,全场庄重严肃,校长亲自主持,当读到余光涛时,本来“涛”与“头”音近,再加上余光头的名号都有耳闻,校长刹车不灵,一时读为“下面请余光头上台领奖”,师生们哄堂大笑。再找余光头时,早不见踪影,余光头和他的绰号一起回了家。
   “毕业”后的余光头,角色发生陡变,由小学生升格为碎羊倌。他把背书的花书包撕成一绺一绺的,做成了鞭梢,他对准老羝羊甩了一响鞭,然后回头对李三河说:校长是你的官,我好歹也是羊的官,我俩现在一个级别,这里我说了算!他接着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无不感慨地说:头发应像羊毛一样自由生长,一只羊若剪光所有的毛,那不成了癞蛤蟆?他说着咧着嘴笑了。他的这个失笑,还未笑到半年,他的光头齐涮涮地窜出一寸来长的黑发,兼之烟熏火燎,风吹雨淋,极像一只倔强地匍匐在头上的刺猬。没过几天,他又剃成光头了。他对李三河说:头发一两重千斤,我习惯光头了,我还是把雇我放羊的钱存着,存着娶媳妇,别让人叫成“余光棍”了。
   这话过去了二十年,可并没有让风吹过。光头依旧,羊群依旧。物是人非。他已成为地地道道的老羊倌,鞭下拥有属于自己的上百只羊群的老羊倌。
   李三河记得,去年春节他携带家眷探亲。晚上,余光头怀里揣着一副象棋要和他来几盘。余光头棋路不合常规,但开头总是那“三斧子”:先是“当头炮”,李三河“上马照”,没想到余光头一炮打了“当头卒”,大喊一声:“将!”当然李三河马踩了炮,接着余光头开始“滚”当头卒,李三河开始跳过河马。这“三板斧”的开局,余光头下得掷地有声,光头上的青筋清晰可辨。剩下的,余光头开始走下坡路,因为他总把重心放在了过河卒,其他的一切棋子,包括“老爷”,都是为取得先机的过河卒服务。只见他的过河卒,有时山穷水尽,有时左右逢源,但总是昂首挺胸,永不言退。结局往往是李三河半盘未动,余光头只剩下一“老爷”晃悠,过河卒也陷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绝境。李三河有时真不忍心“将”死他,否则他会没完没了的“再来一盘”的。握手言和是最好的结局,只见余光头绷紧的光头顿时舒展开来,听得见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李三河曾婉言提示过这种开局的弊端,说是先要落住脚根,安营扎寨,再寻破绽,才能百战不殆。余光头断然否决了,说他没有稳住阵营的性子,靠的是出乎意料的先发制人,靠的是过河卒子不回头的勇气。他忽然拿起一个“卒”,盯着李三河说:一个女人,死了男人,有两个孩子,一个孩子瘫在炕上,要招一个上门女婿,我想了想,最后我答应了。做一个过河的卒子,总比“士、相”死守有出路吧?
   今天的余光头,却满头长发,像狗舔得一样闪亮,因为明天他是新郎官了。李三河知道,他其实戴的是假发,是他花血本用一只羊的代价,换来了他并不喜欢的奢侈品。他说这是他有生以来最乐意的亏本生意,就像见人打领带以示礼数一样,表示对这桩婚姻的重视。这种从“头”开始,说白了,就是给他还未谋面的女人看的。是的,他还未谋面的女人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最终选择以“倒插门”的方式把自己“嫁”出去。这是李三河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事。
   晚上,余光头笑着对李三河说:我正打算收拾好“嫁妆”后和你杀一盘呢?李三河呵呵一笑:你的过河卒,别渡楚河汉界了,以后渡你女人的河吧!给自己准备什么嫁妆啊?余光头说:我的嫁妆就两样东西,一是这盘棋,一是这假发。他忽然情绪激昂地说:这盘棋,说明我也是文化人!只可惜在上小学时,没来得及上台领上那个“学雷锋”的荣誉证。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听人说,她留着一头长长的秀发,辫子粗粗的,长得像歌词中唱的“小芳”一样,所以,第一件事就是买假发,啥都讲个般配吗?哎,其实,我俩最般配的还是这条苦命。
   她的父亲叫白长贵,十年前还是一个生产队长,那时正值“合作社”时期。农村人,晚上时间长,总是串串门,家长里短的拉呱,若是谁家媳妇漂亮了,总喜欢往谁家撵,因此,小学学校常常是男人们爱去的地方,白长贵也不例外。前两年,从大城市来了一对年轻的支教夫妇,男的姓王,妻子姓张,就说张老师,知书达理的,对客人以礼相待,且本人长得漂亮,身材苗条,皮肤白皙,说话轻声细气的,尤其对白长贵,更是笑脸相迎,又是茶又是烟的,毕竟白长贵大小也是个官。白长贵思忖着,张老师对他这个态度,是不是对他有意思了?一想到这里,白长贵不禁春风荡漾,心猿意马了。过了一月,白长贵找了个借口,把张老师一人分配到偏远的山沟,然后以“慰问”为名,时不时去关怀属下,终于在一个风高雪夜的晚上,他霸占了被灌醉的张玉凤。身体纤细柔弱的张老师,骨头是钢性的,第二天一早,她上县城揭发了白长贵。
   第二天,派出所长下乡搜集罪证,白长贵慌了,知道闯下大祸了,按照当时法律,不是枪毙也至少是无期。他极尽讨好之能事,给所长大献殷勤,又是奉承又是钱财,一身正气的所长不为所动。白长贵绝望了,但又不死心,突然,他给自己的女人跪下了,说只有女人能救她,风韵犹存的女人含泪答应了他。白长贵夫妇当晚灌醉了所长,他的女人扶着所长进了屋……
   所长余犹未尽地多留了几天,除了在白长贵家吃喝玩乐外,也和支教夫妇达成统一,由他出面,把支教夫妇送回原城市。两位老师作为弱势群体,权衡利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白长贵躲过一劫,尝到甜头,为了“双保险”,也为了仕途扶摇直上,他竟丧心病狂地把自己含苞欲放的大女儿送进了屋。所长啃着新老黄瓜,办事也格外卖力,白长贵由生产队长,到大队会计,再到副乡长,最后到书记,一路飙升。若不是派出所长(现已是公安局长)东窗事发被撤职,他前途无量,他靠的是裙带的资本。
   正当白长贵春风得意时,大女儿白雪莹肚子大了。家丑不可外扬,不到一个月,白雪莹和临村的表兄结婚了,也就是说,她的婆婆和她母亲是亲姊妹。她和表兄生活了三年,憨厚老实的表兄一直没有抬起过头,大儿子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二女儿又是“软骨子”病,在别人的风言风语中,上了大青山的庙宇,和“三圣母”过日子去了,等到人们发现时,早死在三圣母的“莲花宝座”下……
   白长贵良心自省,把孤苦伶仃的女儿接到家,然后在自己的门前画了一个圈,圈内是两间一砖到顶的新瓦房,还有十亩上好的田地,甚至牛羊鸡鸭,一应俱全。然后他公开招“驸马”,条件如下:
   1.年龄三十左右,且无婚。
   2.兄弟多,要入赘。
   3.对家庭负责。
   (附:能吃苦耐劳者,有文化者,家庭贫困者优先考虑)
   “招聘”贴出后,余光头入围了。似乎这些条件就是为他一人而定的。“中标”后的余光头也没有多少兴奋,各取所需,他需要的是一个女人。
   在白书记的大力操办下,余光头风风光光地“出嫁”了,他如出阁的大姑娘一般,羞答答地坐上花轿被迎娶到白家,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再入洞房。这天,送礼者人山人海,但更多是看热闹的,这种壮观、特别的婚庆场面实属罕见,人们一睹为快,也成为无聊者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蜜月还未度完的余光头,突然回到他自己的老家,身后的架子车上坐着自己的一家人,他如骄傲的老公鸡一般,在自己的草窝中安顿着母鸡和小鸡。上个月还是孤零零的他,一下子飙升为四口之家。他对张口吐舌的李三河说:我这趟娶亲时间长了点,总算娶到家了。李三河还是疑惑地问:你不是倒插门吗?还那样好的条件。余光头看了一眼收拾锅炉的女人,小声说:我要的是这样的女人,我可不要优厚的条件,他们有儿有女的,还招个女婿干啥?我也是男人,难道不害怕别人戳我脊梁骨?
   李三河才深深意识到,在为人处世的这盘棋上,余光头“将”得他手足无措,他出其制胜地为自己赢得先机,尤其那只过河卒,当向前“滚”得山穷水尽时,竟然退了一步,便海阔天空,从而赢下了这盘棋。
   回到“大本营”的余光头,很快取下了假发,压到箱底,对李三河说:这才是真正的财富,因为里面有我难忘的古经。他摸了摸油光闪亮的光头,说道:你不知道,留光头,就要留个正宗光头,那才是真正的光头。其实留个正宗光头比留长发还让人操心,头发长了,两个月一剪,若是正宗光头,两月至少剪三次,还要每天像脸一样洗洗,然后上油,否则就不光了。你还以为我留光头是为了省事省钱?
   这话不假,从经济和身份而言,余光头也很快跻身于“老板”的行列了。
   这里属于西北的黄土高坡,地处甘宁交界的海原县。此地鲜为人知,若说起民国十九年发生的“环球大地震”,人们并不陌生,它的震源就是海原县。海原县以难堪的形式证明着它的存在。惨绝人寰的大地震后,在新的土层上,又倔强地生存、繁衍着新的一代,他们坚守着贫瘠的土壤,他们靠天吃饭,他们遵从“存在即合理”的自然法则,以最大的张力与韧性生活着。不少家庭生态移民,不少农民劳务输出,不少学子走出大山……
   余光头却是一个与“天”抗争到底的人。天似乎是一面无边无际的棋盘,日月星辰就是棋子,天河就是楚河汉界,余光头的对手就是能扼住咽喉的无形的手。他还是先发制人,接过他的牧羊鞭,养起一群羊,再不是出栏后卖个好价钱,而是以退为进,把眼光落到羊毛上,因为此地的羊毛极柔软而富有弹性,羊绒多且保暖。他不急不躁地剪理羊毛,开始让女人学着纺织绒线。然后盖起了两间瓦房,开始制作呢绒、毛毯、毡呢等生活品。初具规模后,建起了羊毛加工厂,并扩大经营,一发而不可收拾……
   余光头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机遇与挑战并存。他的扬长避短、出其不意为自己赢得先机,不难想象,他的过河卒,渡过天河,搅得老天阵营大乱。
   当李三河问及他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诀窍时,余光头摸着他的正宗光头说:没有诀窍,只有感谢。要说感谢,先感谢我这光头。故事上有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也一样,“败也光头,成也光头。”因为光头,我辍学在家,使我想到头发代表着一个人的形象与尊严;因为光头,使我每天都有一种从“头”开始的状态,就像过河卒一样,要有永不言退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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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贫穷的余光头,没有悲天悯人,没有破罐子破摔,更没有以"贫"洗泪。而是从自尊开始了自强。先是发展了属于自己的百余只羊的羊群,继而"风风光光"地应聘了条件优越的倒插门女婿;再后来携妻带崽舍弃繁荣重回"大本营",从头开始"建起了羊毛加工厂,并扩大经营,一发而不可收拾……"。可谓"过河卒,当向前“滚”得山穷水尽时,竟然退了一步,便海阔天空,从而赢下了这盘棋"。余光头赢得了人生的棋,更赢得了理想志向前途似锦的好棋。推荐阅读。【编辑:古月银河】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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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古月银河        2017-01-13 19:43:08
  问好作者,远握致安。
差不多共和国同岁,历经大跃进、文革、改革中沦为下岗失业人,闲来无事码点文字,消费时光,见证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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