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市委门前的跪访人 
　　 上午我去市委办事，刚到门口，就见一堆人围着看什么。走近看去:一个年轻男子，跪在地上，手持一张大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告状的内容。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这孩子怪可怜的，为死去的父亲鸣冤。”“这事政府要不管谁还能管？”我有事不敢多停，急急离去。等我出来时，人散，不知何去。在回单位的路上，我脑海里一直闪现着年轻人那副书生气的脸庞，愤怒的眼神和颤抖的手。
　　  事隔月余我又去市委，走到门口又遇一围观的人群，一辆领导的车被堵着出不来。只见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在激昂的说教:“年轻人，你的问题县里解决过了，还跑什么？放着大学不上，到处上访，对你有什么好处？快回去吧！”“我爹死的冤，我要给爹伸冤。”一个身背布包，手提朔料袋子的年轻人讲道。我抬头看去，啊！这不是上次在市委门口跪访的年轻人吗！只见他憔悴的脸庞，长长的头发，无神的眼睛里闪现出求助的目光。“你伸冤有县政府，有信访局，打官司有法院，你跑市委来闹腾啥？你在这里影响领导办公，你知道不知道 ？”那个人又说。“办公！办什么公？老百姓生死大事没人管，口口声声为人民服务，我找上门来了你们都不见，还讲什么服务！”年轻人激动的争吵起来。
　　 不一会一辆拉囚犯形状的车开到门口，从车里下来几个人，连拉带拽的将年轻人塞进车里，一阵风似的向西开去。
　　
　　 二、事出有因
　　 办完事，我好奇的和一位秘书聊起年轻人上访的事。哎！说来话长了。秘书似说似不说的停了下来，好像有难言之处。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才断断续续的说了起来。
　　 年轻人叫张志军，司阳县河沟乡洼岗村人。家有一个妹妹叫二妮。父母亲都是老实巴脚的农民。他从小学习就好。考上了大学。他家里有几十亩山地果树园，还有几亩水地。家里生活并不富裕，全靠果树的收入供他上学。眼看就要毕业了，谁知他的父亲在一场拆迁中死去。人死了这事就闹大了，苦难的命运降到了他的头上。
　　  
　　  三、开发商看上了洼岗村的山地
　　 现在各级政府都有招商引资的任务。司阳县的领导好不容易引进了一个开发山区建高尔夫球场的项目。开发商在县乡领导的陪同下转来转去正好看上了洼岗村的山岗子地。这是块丘陵地。高高低低起伏不平。有山有水有树。开发商说，这可是块丰水宝地，这球场就建这里了。不过村民的果园和房子要搬迁！话刚落音，陪同的县领导就接上话了：“没问题！没问题！只要老板看好这里，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再说，如今咱老百姓都懂的改革开放的好处，搬迁不是个问题。”县长还没说完，乡长就接上了：“惠老板，这是我的地盘，只要你说定在这里，你就只管掏钱开发吧，别的事你就别管啦！”“哈哈！哈哈！你看看，你看看，俺这乡长可是一句九鼎，给你吃定心丸了。”县长笑着说。惠老板又仔细看了看一片片的果园子。上面结满了密密麻麻的果子，再有个把月就该收了。为难的说：“咱可说好了，我这人可是说干就干，从不拖延时间，这果园我要求一个月内给我伐完。老百姓能同意吗？当然我要补偿的。”老板疑虑的说。“惠老板，回去你就只管签协议吧！这搬迁砍伐树的事包给政府了，按你的要求保证给你一个干净利索的地块。不过你这征地补偿金可要及时到位啊!”县长也不干示弱的跟着说。“没问题，钱，我是现成的，价格咱们回去谈。”老板胸有成竹的说。一张蓝图就这样在各方的努力下定了下来。洼岗村的几百亩山地很快被征用下来作了高尔夫球场。
　　
　　 四、发愁
　　 张志军的父亲叫张有福今年60有余。快四十才结的婚。身边有一儿一女。靠果园和几亩地生活。张有福听说上面引进外资要在这里建什么球场，家里果园地要被征用，放心不下，有事没事的就去果园里看看。
　　 今天张有福从果园溜一圈回到家里，二妮搬着一个小板凳对爹说：“爹，你跑一晌了，坐这歇歇吧。”张有福接过凳子放到堂屋门口坐下，掏出烟袋按上一锅毛烟，巴哒巴哒吸开了。二妮又端来一盆水放爹面前说：“爹，你洗洗，一会就吃饭了。”有福在鞋底上磕磕烟锅，把烟袋插到腰后面。把盆向前拉了拉就哗哗的洗开了。二妮站那里没走，等爹洗完了就又端走倒了。回来站在爹面前说：“爹，咱家果园你看今年咋样啊？能收个钱不？”“咋样？我看不错，和去年比要多收个一两万元吧！毛收入少说也得个几万吧，去年......”
　　 “去年咱家不行，虫灾闹的咱家果园减产，到末了也就落个几千块钱吧！”二妮接上爹的话说。
　　 “可不是吗！忙活了一年，到头来还要贴上力气钱。今年我看少说咱也要落个几万块吧！”二妮爹说。
　　 “那好啊！有了钱除了给你哥交学费，剩下几个咱把房子也翻盖一下。”二妮娘从屋里出来也接上话说：“听说开发商要买咱村南那块地，咱家的果园也在里面啊！”
　　 “嗯！再有个把月就要出果了，要是砍了真是太可惜啊。”二妮爹说。
　　 “不是有补偿吗？”老太太又问。
　　 “哎！补偿能给几个钱啊？咱辛苦一年的血汗就白搭了。”二妮爹说。
　　 “昨天村里开会，听说要咱们一个月里把果树清完。开发商要建什么球场？”二妮娘说。
　　 “这一个月能干啥？”二妮爹心疼的说：“这几百棵果树是我一手栽培大的。就像养孩子似的一口奶，一口饭喂大的，说话就让我砍了，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爹，你再找找村里，乡里说说，看能不能缓缓。要是能不征用这一块不是更好吗。”二妮和爹商量着说。
　　 “哎！隔壁的邻居不就是乡长吗。我礼也送了，话也说了。人家就一句话，按规矩办事，还让我顾全大局。道理说了一大堆，到头来，我还落个没有理。你说这，谁还管咱老百姓的死活啊。你引资，你开发是好事，俺老百姓支持，可你也不能不顾及一下俺农民的利益，俺老百姓以后的生活咋办？你也得考虑不？咋能光讲一面理啊。”二妮爹自言自语的说着， 伤心的掉开了眼泪。
　　 “老头子，别伤心啦，吃饭吧，吃饱了有了精神去找头头说去，在家嘟嚷有啥用。”二妮娘端一碗糊涂面条，拿一个花卷边走边说，送到张有福手里。张有福心事重重的吃着。
　　
　　 五、去村支书家论理
　　 张有福吃完饭，又抽会烟。想了想，起身向外走去。
　　 “爹！你去那里？”二妮看爹要出门急忙问。
　　 “我去咱村书记家一趟，你在家吧！”二妮爹沉着脸头也不回的向外走。
　　 “你还真去啊？深更半夜的你跑啥!明天去不行？”二妮心疼爹，追到屋外说。张有福没说话，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村书记家说远也不远，在另一个自然村。那里有30 多户人家，比洼岗村稍小些。这周边共五个自然村，入社那年这五个自然村就合编成一个行政村。因为是丘陵地，高高低低，起伏不平。洼岗村又是个大村，所以这行政村名还叫洼岗村。这一来洼岗村就大了，有800口人家。大都是种地，种果树为生。因为是山区，太多的平地也没有。都是因势造地，这一块，那一陇的。地边、沟边造梯田，种果树。改革开放后，老百姓有了种地的自主权，加上上面的支持，什么能挣钱就种什么，那年上面号召种果树，尤其是红富士，市场价一斤能卖3、4块钱。所以老百姓都争着种，特别是地块小。收成不好的地，干脆就种成苹果树。一年生，二年熟，三年有收成。这苹果树种了6 年了，二妮爹带着全家没白天没黑夜的干，辛苦了几年，这才刚刚有了起色，就让砍了，你说二妮爹能不心疼吗？
　　  二妮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走进村书记家。“哦，有福来啦！快进屋里坐。”书记忙起身招呼着。二妮爹也没个笑脸，嗯了一声就一屁股坐在炕上。这边书记老婆赶紧端来一碗水，放到炕桌上。
　　 “还是你那果园的事？”没等二妮爹开口，书记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可不是吗！书记，虽然你是咱们的村官，可也是种地出身的，你也知道我那果树长成现在这个样容易吗？果子就今年结的好，再有个把月就摘了。上面让砍了，卖给开发商，补的那点钱连种果树的本钱都不够。再说，咱农民没了地吃啥？这日子咋过？”二妮爹一开口连珠炮似的都放了出来。
　　 “有福，你的心情我理解，咱都是从小一块光屁股长大的。我那几把刷子你还不知道。这上面硬是定下来了， 你让我咋办，上面开会我说了不止一次，让他们考虑一下咱农民补偿的问题，能不能再提高些，砍伐果树的时间能不能向后推些。或者是换个地方开发，不来咱这里。我都磨破了嘴，可人家不听，乡里还把我批了好几次，说我农民意识，本村主义，光顾自己，不顾大局，这个书记当的不行。你说，我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上面只差撤我的职了。你还让我咋办！我不为咱农民着想为谁想？他们乡里是挣工资的，国家养着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给你还不是一样，靠种地谋生。”书记一席激情的话说的二妮爹没话说了。
　　 “那你说咋办吧？”二妮爹干脆直接的问。
　　 “咋办?我说你也去上面找找，去乡里，去县里，他们都是当家的，我这个书记管不住他们，还要受他们管。乡长不是在你家隔壁住吗，你找找看。”书记出点子说。
　　 “乡长经常不在家，看着怪近，见他比见县长还难。不行我到乡里再跑跑吧，你到上面开会时再给咱村里说说吧。我知道你是咱村的好书记！”说到这，二妮爹才露出笑容。
　　
　　  六、找乡长说理
　　 “爹，何叔回来了。你去他家见见他吧。”二妮从外面回到家，忙给他爹说这个消息。
　　 二妮爹疑惑的说：“老何回来了？谁说的？”
　　 “爹，我还能骗你，刚才我见素英啦，她说她爹晚上回来，给她娘商量她兄弟对象的事。吃过晚饭你去看看吧。”
　　 “那敢情好，喝了汤我就去。正愁不好找他呢！”二妮爹一听也兴奋起来
　　 太阳早早就落山了，夜幕徐徐垂下。半个月亮像天灯似的把它柔和洁白的光洒到这山山岗岗，洼岗村一片蒙胧静谧。二妮爹快步走到乡长家。 “有福来啦！快坐！快坐！”何乡长一看张有福来了，赶紧起身让坐。张有福也不客气的坐在炕上。素英端上水，递上毛烟。还没等张有福开口，何乡长就说了：“有福啊，是不是说你家果园的事啊？”
　　 “是的，是的，你这乡长会察眼观色，我一来你就知道我是来干啥的，不亏是当官的。”张有福奉承了几句。
　　 “你看你，我说有福啊，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从小一块长大的，别乡长乡长的叫，你就直呼其名吧！——何大论。”
　　 “好吧，大论，咱说正事。我这次找你还是说那果园的事。看能不能晚个个把月，等果子熟了再砍也不迟。现在砍了，果子不熟，这不可惜了。再说你那补偿地和果树的钱也太低了，还不够种果树的本钱呢！地没有了，咱这几百号人你说该咋生活啊？你们领导就没个考虑？大论，我说的都是实话，可不是为我个人考虑，这被征地的农户都有意见啊。你给咱们村里向县里好好说说，大家的意见大着呢。可不能硬来啊！”张有福一板一眼的说着。
　　 何大论一边认真的听着，一边吸着带嘴的烟。见张有福说完，把烟夹在手上，一脸严肃的说：“有福啊，我不是批评你，关于咱村果园引资外商开发的事，大会讲，小会说，你咋就不开窍呢？咋光顾你那二亩三分地？心眼也太小了吧?大道理我也不给你讲。我只给你说：这一、这个项目引进是咱县的书记亲自抓的，也是咱县里最大的外资项目。县里常委敲定的，谁也不敢动。这二呢，征地补偿都是按国家政策来的，多了开发商不会给，少了咱们也不愿意。所以你和别的农户要想开些， 不要指望征你们几亩地就发财了。这三、搬迁时间是人家开发商定的，县委同意的。县里说了很多好话，给了许多优惠政策才把人家引来的。要是因为咱搬迁拖延了时间，惹的人家不高兴。一拍屁股走了。县里引资任务完不成，到时县里挨批，我这乡长也当不成。话又说回来，要是按时按点的做了，那县里，开发商皆大欢喜。我们也不吃什么亏。何乐而不为呢。这四呢，你刚才讲的没了地咋办！你老张咋不开窍呢！光知种地，也不听听新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精彩。补了你钱，你可去做生意啊！这里开发了，招工时优先招你们去。不好吗？再说，像你家二妮可以外出打工啊！到处都是挣钱的地方，到那还能饿着。这五呢，这五，老张啊，咱是老同学，你来我家门上，我只能说，你听政府的没错。按要求的时间去伐树，还落个响应政府号召的先进分子，老伙计，你听我的吧，没错。”
　　 何大论一席话说的张有福那一双眼越瞪越大，心急火燎的。何大论刚一落音，张有福就憋不住的站起来说：“何大论，你是乡长，你说话都是维护县里给你下达的任务上，你咋就不从咱村民的实际考虑考虑！你那补偿的钱够干啥的？这几年咱农家起早贪黑，打枝修叉，浇水施肥，培育一棵果树容易吗？那怕晚一个月再砍，影响你们什么啦？你也是农民出身，看着那挂满一嘟噜一嘟噜果子的树被砍掉，你不心疼吗？他县长光知听开发商的，咋不听听咱农民的？再说，我们拿着你们补偿的那点钱，在这深山旷野里，老的老小的小能做什么生意！不是坐吃山空吗，你将来开发了，这几百口人，你能按排几个人啊！还不是饿肚子？如果你县里和乡里，有个什么计划帮我们上个什么项目，给我们吃个定心丸，也算你们当官的给俺老百姓办个好事。可你们两手空空，光叫我们顾全大局，这大局是什么？不就是完成你们招商引资的任务吗？咱老百姓今后的生活，衣、食、住、行这个大局，你们咋不考虑！老何，你是乡长，国家给你发工资养着你，我们农民就靠这二亩三分地养家糊口，你给我征了，我去喝西北风啊。你咋不考虑考虑我们的后路？”有福越说越激动，连珠炮似的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