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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古井无波


作者:铜盆孤雁 举人,4966.7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08发表时间:2017-01-15 00:04:20

1981年
   八月二十一日晴
   今天,有个稀客要到家里来,他是一个陌生的青年小伙子。按照农村风俗来说,他是来看亲的,说得明白一点,他就是来看我的。
   我有什么看头,都二十五岁了,一个老姑娘,天天被人看见。这个小伙子也曾经看过我的,他中意不中意,早该给我一句话,何必一定要按规矩来看亲,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把戏。
   母亲说,男方并没有提出要今天来看亲的要求,是母亲自己向媒人说好的。母亲过去是那么喜欢我,娇我,惯我。现在,怕我成了她的累赘,怕我吃她的闲饭,要赶我出家了,要把我赶到一个不相识的男人那里去。
   我累她那路的赘呢?我在教书,有工资,母亲还向我讨钱用呢。
   也许,母亲是怕父亲那张拉长了的脸!
   背地里,父亲总是说我,母亲总是流泪。说我也好,流泪也好,无非就是那个老掉了牙的问题,怕我嫁不出去。
   其实,我和家里人是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同住着一间屋子,同在一个锅里吃饭罢了,何必要拉那么长的脸,我充其量不看罢了。
   二十五岁的小伙子没找对象的多着呢,二十五岁的姑娘没出嫁就那么显眼?你听母亲今天早上是怎么说我的。
   她说,萍儿,早点起来收拾一下,要是客人来了也有一个好样子。你要多笑笑,多说几句话。这件事情你只能同意的,只要人家不嫌弃咱们。
   我听烦了,拿条床单严严实实地盖住脑壳。母亲一边走开,一边又唠叨两句:好,你不愿听,我也就不说了,只要你经受得了人家的闲言碎语。
   人家的闲言指的是屋场里的那些讨厌的婆婆妈妈的劳什子话,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什么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姑娘就是一只凤凰,理应攀高枝哪;什么我们这般年纪已经是崽女一长串哪。那些不识羞耻的婆婆妈妈,亏她们说得出口!凭着她们的唠叨,我也要赌她们一口气,偏偏不出嫁,并且要把她们的小女儿、小孙女儿也教得一个个不出嫁,让她们成天在家唉声叹气!
   赌气归赌气,我还是要出嫁的。一怕母亲流眼泪,她的眼泪最不值钱;二怕我将来老了,那些还未出世的侄子们不供养我。
   上午十时整,我吃罢早饭,梳洗完毕,正拿着笤帚在堂屋里扫地,那个小伙子跟着我的堂姐来了,我的堂姐就是媒人。
   小伙子一进屋,对我笑了一笑,就说,萍,你好?我一下子就愣住了,还说这小伙子吃了四年师大饭呢,进屋不问人倒问起瓶来了。我以为这个大傻瓜走路口渴了,就拿热水瓶去给他泡茶。
   堂姐说,萍妹,小许问你呢。
   这小伙子姓许,叫许波,堂姐早就告诉我了。许波是堂姐丈的堂弟,堂姐平时总在我的面前称他为波波,今天倒称小许了。
   我更是大惑不解,他明明问的是瓶,怎么说是在问我呢?堂姐不愧为八面玲珑的堂姐,见我一个楞相,遂笑着解释说,现在的青年人称相好的对象,都只称一个单字呢。原来如此,我一想便恍然大悟,难怪电影里的青年小伙子总对着姑娘们一个劲地喊:霞呀,玲呀,娟呀,惠呀,婷的。
   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出了这样一个洋相。
   只怪这位牛角(堂姐背地里说许波的外号就叫牛角)自以为喝了点墨水,就在乡下姑娘面前逞能,酸不溜几的。四年前,你不也在农村散牛粪吗?
   许波当然是来相亲的。我想,就只准你相我,不准我相你?
   上次,我和许波在堂姐家里相过一面。那次,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做姑娘的羞涩心使我不敢看他。这次是堂堂正正的相亲,是你许波到了我的家里,我能不看你么?于是,我利用端茶倒水的机会,还有端椅子递蒲扇的机会,狠狠地瞟了他四眼。这一看不打紧,直气得我满脸通红,只见许波的额上有一块疤,只是用头发巧妙地盖着,不用心就看不见。
   我一赌气,早就忘记了母亲早上的叮嘱,什么多笑笑,什么多说几句话,我偏偏把嘴翘得老高,免得这小伙子以后再来打扰我。
   好不容易挨到吃中饭了。我吃完饭把碗一丢,就进闺房掩上门哭我的苦命去了。我又不敢大声哭,只是暗自饮泣,泪水把我的半边脸黏在枕头上。我算什么,他算什么,真是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这个坏堂姐!
   堂姐进了我的闺房,我全然不知。
   堂姐轻轻地走到我的床边,对我说,萍萍,不高兴呀,是不中意吗?今天也不能甩脸子呀,人家可是……
   可是什么?我气急了,坐起来就和堂姐论理:你把一个丑八怪弄到我的家里来相亲,你安的是什么心?堂姐咯咯一笑说,你以前不是跟他见过面吗,你可是没说他长得不好看呀!再说,他的长相是有一点问题,可也不是你说的丑八怪呀,端端正正的国字脸,又有一肚子的才华,才不像有些人那样,锦被盖鸡笼,外头好看里头空。如今的婚姻讲究郎才女貌,给你找一个白脸小生不一定好吧!
   堂姐贫嘴滑舌,是一个油腔滑调的人,要不是我们儿时相好,我不咒她出门才怪呢。可是,我转念一想,堂姐说的一点也没错,父母只给了我一副好看的脸蛋除了招来人们的羡慕以外,更多的是招来好事者的忧虑,何不狠狠心答应算了,省得别人一老惦记着我。
   在堂姐的怂恿下,我总算是答应了许波,要嫁给他。
  
   九月十三日晴
   又是一个晴和的日子,又是一个难忘的星期天。
   许波前天晚上来,一定叫我今天去他家里玩一玩。当时我笑了笑,没答应他,他便怅然而去。谁知,他又搬来了堂姐,谁说的过堂姐呢?
   我们上路了,堂姐还在不厌其烦地唠叨,什么老姑娘家了,还那么怕羞,衣服穿起来老是上白下蓝,典型的文化大革命式样,你看桃英大婶,三十五六的人了,夏天着裙,雪白的腿和胳膊总露在外面,多好看。你呢,一老不听话,第一次去许波家里,不露山,不显水,穿着老掉了牙的的确良服装。
   堂姐还在唠叨,我拉长了好长一段路,大概,她见没人跟她哼哼哈哈,才回过头来“啊”了一声,瞪了我一眼。
   我没心事听她唠叨,我有自己的心事。
   许波相亲没几天,风言风语四处流传,也传到我的耳朵里。虽然说法不是很多,也碍于我是一位老师,可是听起来还是很刺耳的。一天,一位同龄的老姑娘叫苏玲的见了我就说,恭喜呀,听说你找了一位非常英俊的如意郎君呀。她把如意二字说得很轻,又把英俊二字说得很重。又有一天,一位老婆婆拉着我的手说,萍姑娘,你等强了,找了一个吃皇粮的郎君,有福享呀,不像我那个傻姑娘,二十岁就嫁出去啦,一口一个要长得漂亮的、英俊的,漂亮顶啥用,英俊又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
   他们全是一只茄子秧下的秧子,无非是说我找了一个丑八怪,说我是老姑娘了,只能这样削价处理。
   堂姐见我缄口不语,就催我紧跟着她,我跟上去了,她又一个劲地唠叨,说她慧眼识真金,说她眼高才高,说我将来洪福齐天。
   谁叫我小时候就信死了堂姐,一个大姑娘家,还把终身大事托福给她。
   走了两公里大路,我们步上田间小径,只见田野中央有一条碧波粼粼的小溪,沿溪而上,走了约摸二十分钟,便来到了许波住的屋场,这就是山清水秀的远近有名的金盆村。
   其实,我到金盆村来过两次,那是当年堂姐做新娘子时候的事。堂姐结婚后,随姐丈迁居县城,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过。
   望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金盆村,我的心头一热,脸上发烧。清澈的溪水也告诉我,我的脸上有两朵红晕呢。
   许家的午餐办得很热闹,两个分居的兄长,一个分居的大弟以及妯娌们、侄儿们全都来了,许波的母亲、许波的小妹围着灶台忙得满脸是汗,看来,除了一个在上海读大学的小弟外,他们一家算是全到了。
   这仅仅是为了我一个人!
   我很害怕,尽管许母和堂姐一个劲地夹菜,尽管许波和颜悦色的劝我要多吃一些,我还是吃得很少,我害怕那些大盅大盅喝酒的男人们,也害怕那些狼吞虎咽的孩子们。
   回家的路上,堂姐送了我一程又一程,走过了溪边小径,跨过了田间小路,直到宽阔的马路呈现在眼前。
   夕阳西下,阳光不再那么毒热了,我的心境也好像开阔起来。
   堂姐挡在我的面前,非常干脆地说,我不送了,你自己回去吧。这里有一百元钱,许波给你的,拿着吧。
   我没有伸手接钱,也不想伸手接。
   堂姐就说,一百元钱是少了些。现在的姑娘家第一次到男方家里登门,一般是三五百。可是,许波才参加工作,你就饶了他吧。
   俗不可耐的堂姐,她好像是把我卖了。
   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转,差一点就要掉下来。我狠心夺过堂姐手里的一百元钱,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归程。
  
   九月十四日晴
   昨夜没睡好,今天只感到头昏脑胀的,上课也无精打采。
   我有什么心情上课呢?
   堂姐门缝里看人,许波也是庸碌之辈,这样的男人也值得托付终身么?
   天转阴了,吹过一阵凉风,秋叶簌簌下落,风卷着落叶,也不知要把它们卷向何方,就像我的心一样。
  
   九月二十六日晴
   日子真难打发,可是也过得真快,我有两个星期没见着许波了。
   刚上晚办公,母亲就打发大妹到学校里来,说是来客人了,叫我回家。
   我什么时候陪过客人呢,母亲又什么时候叫我回家陪过客人呢?准是许波来了,我问大妹,大妹笑而不答,但是大妹的神态证实了我的猜想,她一直在催我动身回家。
   果然是许波来了,我一进门,他就不无惊讶地说,怎么,你们学校星期六晚上也办公。我说,学校离家近,有空就去做会儿事情。我们并无确定的办公时间,自己差不多每个晚上都去做会儿事情。
   一家人像躲瘟疫一样的躲开了我们,母亲临走时吩咐我,面条搁在哪里,鸡蛋搁在哪里,油盐搁在哪里,叫我待会儿下面条给许波吃,还吩咐我说,许波就睡在东边厢房我的床上,叫我到大妹的床上睡觉。
   讨厌的母亲,竟留下许波住宿了。
   天气闷热,许波在用大蒲扇扇风,也扑打着蚊子。他还不时地掠起盖住疤痕的头发,汗珠还是在他的脸上爬着。
   真是一副惹人发笑的狼狈相。
   我扑哧一声笑着对他说,你何不脱下褂子!
   许波憨厚的一笑,他愉快地接受我的建议,脱下上次来时穿的那件黄色短袖衬衫。他说,只是不太礼貌。
   咱们到户外去乘会儿凉吧!许波用征询的口吻对我说,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于是,两人搬了三把椅子就出去了。
   户外,繁星满天,牛郎织女星熠熠闪光。村妇们哼着眠歌,那些玩累了的孩子们在他们手中睡熟了。
   我和许波相对而坐,中间放一把椅子,两双脚就搁在椅子上。秋夜的扫脚蚊子特别厉害,我们还要用蒲扇去做扑打。
   许波问我读过什么书,现在正在读什么书。我怎么回答呢?我读的书实在是数量有限,而且高深一点的书就读不懂,比如《红楼梦》我就读不懂。现在,我正在读巴金的《家》,便这样回答了他。他听我说正在读《家》,就跟我谈到觉慧、觉新、觉民兄弟,谈到那几个可怜可爱的姑娘们。
   谈了很久很久,外面已经是寂然无声,只有秋虫在鸣叫了。
   我也忘记了母亲的嘱托,没有下面条给许波吃。
  
   十二月五日
   自从认识许波后,三个多月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差不多每到周末就到我家里来玩,来度周末的夜晚。许家如果没事,他就可以待到第二天下午走人,如果有事,次日一早就走了。这期间,我也去过他家一次,还是与堂姐结伴而行的。
   慢慢的,我也开始喜欢这个额上有疤的许波了,是什么原因使我喜欢他的呢,我自己天天想这个问题,就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是堂姐说的那个原因吧,许波才华出众。
   心里一喜欢,也就觉得他的人不是那么丑了,端正的五官,逗人看的小胡子,浓黑的眉毛,一边倒的头发如果盖住了那个疤,还蛮英俊呢!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但是,许波家里很穷。据他自己介绍,他父亲早年就过世了,兄弟们是在他大学毕业那年分开过的,他参加工作的时候,虽然没有欠账,可也没一分钱的积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真是怪不得,往我家里跑了那么多次数,老穿一件黄色涤纶衬衫,一双黄胶鞋,亏他在省城里读了四年书,我不相信这个土包子读书的时候没受人欺侮。
   他连一块手表也买不起,我们家里就有三块手表。
   所以我们每次聊天,不论坐到多晚,哪怕哈欠连天,他也是从不询问时间的,未必他不觉得脸上无光。凭着姑娘家的细心,我总是在星期六的傍晚就取下自己的孔雀牌手表,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我暗地里在筹划给他买手表的事情,国家每个月给我六元钱的工资,积五个月就是三十元,再加上堂姐前次给的一百元钱,恰好能买一块上海牌手表。堂姐上次回娘家,我就悄悄地对堂姐说过,叫堂姐给我找一个手表指标,狡猾的堂姐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笑话我最会体贴人。
   父亲和母亲也非常喜欢许波。
   许波很会干活,粗细工夫样样捡得起,挺在行,我们一家人首先感到惊讶。按理讲,一个书生怎能挑得起大粪,怎么会插田,我就问其中的缘故,他说,他在读大学前就是干农活的,干了几年,怪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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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日记的形式,写了一个女人从少女过渡为家庭主妇的过程,这样的写法,增加了一定的真实感,也具有一定的现实性。日记的主人公便是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所以,也就很自然地掌控住了女主人公的特点、性格以及内心的刻画。小说所设定的时间是八十年代初期,所以小说中女主人公的矜持、羞涩也很符合当时的人文理念及社会背景。作为男女主人公来说,他们都是知识分子,但在性格上,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许波较之于女主人公,在知识层面上,略高一筹,所以,在生活和婚后的一切事情上,他是女主人公的引导者,而女主人公也在自己不断地努力中适应着新的开始,包括从娘家融入婆家的生活之中。小说语言通俗易懂,质朴无华,似涓涓细流,沁人心脾。欣赏推荐佳作。【编辑:哪里天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1152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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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7-01-15 00:06:21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短篇栏目,祝创作愉快!
哪里天涯
2 楼        文友:宏声        2017-01-17 05:46:17
  宏声读了相隔万水千山的老师佳作,但我们的心近了,有缘聚会在大型文学网站江山文学网,心心想相连的文友亙相帮助,共同学习文学路上努力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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