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心愿】褪色的记忆(征文·中篇小说)
一
雨水淅淅沥沥的。
临近夜晚时分,望着窗外青黛色的山恋是若隐若现的一派朦胧。穿梭在街巷里的街灯,还有店铺门板房檐沿下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此刻都在雨中静静地伫立着挥洒着某种思绪,似在思索什么,有一种孤寂的味道渐渐地散逸开来,在夜色里,在忧郁的夜色的怀抱里,离群索居的小城镇笼罩在伤感的圈套里。
章江推开自家的门,忽然想起,下午妻子给他打电话,让他下班后准时回来,有件重要的事要同他谈,还没等他想问问什么事,妻子那头已经把电话给撂了。此刻,看见准备好的菜饭用网罩罩着,妻子吴芳正边看电视、边织毛衣边等他。章江换上拖鞋,脱下湿淋淋的白衬衣,尽管他看都没看一眼妻子,但凭感觉能嗅到妻子投过来诧异的一瞥。
临到下班的点儿了,秘书小王通知公司要召开紧急生产经营会,话音没落,章江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看表,不由地嘴里唠叼着,都这么晚了,真不知当领导的发哪门子神经!此时,窗外已下起了雨,雨水顺着铝合金窗玻璃滑过蚯蚓般弯曲的线条,就象拖着一条凹凸不平的生命的曲线,在感触的同时,也让他的情绪顿时萎靡不振起来。但那仅仅是瞬间的事。章江有这个性格上的特点,就是能从一种精神状态进入到另一个精神状态,只需短暂思考几分钟后,就会一扫刚才脸上的阴霾,满面春风地推开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早已烟雾缭绕,各生产单位主抓生产的负责人早就占据好自己的位置,他们一个个紧锁着眉头,会议室一片安静、祥和,还有一种紧张的气氛似乎隐隐的能从安静或者祥和的平静中释放出来。章江坐在后排,他知道自己的份量,一个办公室副主任,工作起来拼命,就连参加公司的各种会议,也只是手里拿个笔记本,装模作样的也要记,记什么反正也不会有领导拿过去看。有时候,单位的某位领导长篇大论地讲,讲得听会者都晕晕欲睡,章江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领导看,手中的笔却在纸上乱划着什么,有时候是一只简笔的鸡,有时候是一幅漫画,借以打发慵散的时光。
会议足足开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章江如坐针毡,他思绪里混乱极了,时不时抬头望着窗外,天阴沉沉的,雨还在下。虽然,人在这里坐着,但思绪早就飞到家里面去了,他和吴芳结婚7、8年了,还从没像今天这样,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儿就撂了电话,到底有什么事让他下班后马上就回家,家里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此刻,他心里这叫盼着会议早些结束,至于会议上领导的讲话,他一句都没记住。
吴芳在他眼里永远是那么年轻、漂亮,章江隐隐的感觉有些怕她。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是一同分到这个单位工作的。当时,在同一个宿舍楼里住,吴芳住三楼,他住二楼,三层楼的楼梯拐角是男厕所,而女厕所却在二楼,这样,给他们的相识提供了机遇。有时候,章江一想到他们初相识时的那种尴尬的场面,就忍不住笑。记得那一天,章江晚饭后光着膀子往男厕所跑,吴芳端着洗脸盆往楼下赶,楼梯口灯光暗,一下子就撞了个满怀,吴芳妈呀一声,吓得章江大小便仿佛失禁,他呼嗤带喘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哟!”直到从厕所里出来,他还看见吴芳瞪着大眼珠子在楼梯拐角处发呆,这让章江很不好意思,吭哧瘪肚地说我实在尿急,解释了老半天,才让吴芳破涕为笑。从那以后,每次他们相遇,都先互视一笑,然后走开。
章江开始留意起吴芳来。他想,她要是我的女朋友,那该多好。甚至,有几次睡梦中,章江都梦见吴芳,身穿婚纱,挽着他的胳膊,在亲朋众友的欢呼声中步入庄严的结婚礼堂。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和吴芳结成连理,而且过到今天,想起来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惟一抱憾的是两人没有孩子,这是让章江很头痛的一件事。结婚头两年,吴芳也怀孕了,当时,他们还盘算着要是生男孩该取什么名字,要是女孩子又该取什么名字,可名字都取好了,偏偏有一天,吴芳不小心从楼梯口滑了一跤,孩子一下子就流产了,这让吴芳痛哭好几天,最后,大夫说,过几年再要孩子吧,要不还会流产!章江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别是大夫说的最后那句话,如不听劝,很可能吴芳今后就不能生育。当时,章江就恨不得想揍大夫一顿,可事后一想,同人家大夫有什么关系呢?回家后,章江用被子蒙住头哭了。
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着……
在痛苦的煎熬中,好容易散会了,章江冒着小雨就往家的方向跑。
他喜欢雨水打在脸上痒痒的那种感觉,似乎有种不怕困难、勇往直前,冲锋陷阵的快感。直到家门口,他甚至还在想,妻子找他会要告诉他什么事呢?是不是妻子有喜了,一想到这儿,他三步并做两步,本来10多分钟的路程,他竟然感觉到没两分钟就到家了。
二
妻子不声不响地端起桌上的饭菜走进了厨房,这让章江多少感到妻子有些反常,也许是阴天下雨的缘故,让人们心情感到有些压抑。或许,自己单位临时有事,而自己又没及时打个电话告诉一声,吴芳生气了。章江一边脱淋得湿漉漉的裤子,一边冲着厨房里的妻子说:“本来,我是应该按点回家的,可快到下班了,公司临时召开生产经营会。”
厨房里只有热菜时火苗乱窜的呼啸声,一切都很静。
章江又接着说:“怎么啦,亲爱的,真生气了?”
还是一片沉寂。电视里一位肥头大耳的小伙子正张着嘴,吐沫星儿四溅地讲厨艺,他的案板上有一条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活鲤鱼,活蹦乱跳的。
吴芳从厨房里出来,说:“咱们先吃饭吧!吃完饭,我有件事想同你谈。”
章江不解地看着吴芳,“怎么啦,好像很重要的事,神神秘秘的,不能现在就说吗?”
“不行,必须吃完饭再谈。”吴芳立场很坚定。
晚饭吃得无精打采,有几次,章江先挑起的话头都被吴芳黯淡的神情稀释了。吴芳端着饭碗,默默地走到阳台,这让章江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的傻傻地望着,夹到嘴里的菜竟没尝出一丝味道,他不解地望着吴芳,他能触摸到妻子的表情,一定有什么很重大的事儿压在她的心头。
坐在沙发上,吴芳顺手拿起摇控器关闭了电视,屋里顿时静下来。
吴芳低垂着眼睛,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嘴里嗫嚅着说,“章江,咱们离婚吧!”章江以为听错了,他不错眼珠地望着妻子,那娇小的身躯在哭泣中颤动,撕裂着他的心。
章江茫然不知所措,他有些懵懵懂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干嘛一张嘴就提出要离婚呢?
他想去抚慰一下妻子,但他却坐着没动。他想,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再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他多年来在工作岗位上练就出来的处事作风,事情总有个因果,能够临危不惧,处变不惊那才叫涵养。这些,章江早就养成了习惯,他在等待着……
吴芳止住了哭泣,她平静下来,用手捋了捋散乱的秀发说:“章江,咱们离婚吧!”
“为什么”,章江不可思议地望着吴芳。
“没有为什么,我对不起你。”吴芳恢复了平静,惨白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像一张白纸。
“对不起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章江急不可待地发问。
“我的孩子快要死了。”吴芳失声地说道。
“我的孩子……你在说什么呢?”章江犹疑地问,“我们的孩子不是早就流产了吗,你是不是想要个孩子,想疯了?”
“不是的,不是的。”吴芳突然眼睛瞪着章江,“我自己的孩子,跟你没关系的,他得白血病快要死了。”
仿佛一声惊雷在头顶炸裂一般,章江一下子瘫在了沙发上,“你自己的孩子?你什么时候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是不是在发高烧呀!”说着,章江用手去摸吴芳的额头,凉冰冰的。
吴芳将章江的手紧紧地握住,“你听我说,是我同他的孩子,这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知道,是我伤害了你,可这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头,像一块石头,让我喘不过气来。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负疚,有一种罪恶感,我感到精神要崩溃了。”
“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儿。”章江也糊涂了,他望着妻子,连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是这样的,9年前,也就是我快大学毕业时,曾经生过一个男孩。怕让校方知道,我休了一年学,将孩子生下来。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包括我的父母。那是他的孩子,我躲在他的老家,一个荒山野岭,很穷的山沟,在他老家的老房子里,把孩子生下来,孩子就一直由他的家人抚养。本来,我们打算大学毕业后就结婚,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地抚养那个孩子,可他毕业后分配到省城的一家企业就变心了,同他们单位的一个处长家的女儿结婚了,等我毕业后,知道信儿后痛不欲生,就将这件事深埋心底,来到这偏僻的山城。本来,我是想借躲避来抚平内心的伤痛,可没想到,遇见了你……”
说着,吴芳又失声痛哭起来。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才告诉我?”
章江迫不及待地问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吴芳哽咽着说:“前两天,有人打电话到我班上,我听出是他的声音,他告诉我,孩子病了,是白血病,已经快不行了,希望我能回老家看看。”
章江感到脑海里天旋地转起来,自己爱的人,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妻子竟然在学校就有了孩子,并且瞒着他这么多年!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这个在他面前娴淑、端庄、温柔、体贴的妻子,你瞧,表面装得天衣无缝!这么多年来,自己就像个傻瓜似的被她玩弄于手掌之中,毫无知觉。
一种被欺骗的感觉顿时袭上心头,章江气喘嘘嘘地站起来,一把拽住吴芳的胳膊,恨不能给她一巴掌。
应该说章江的头脑还是理智的,愤怒之后,章江硬生生地坐在吴芳对面,他想知道这个骗局是怎样开头和发展的,他想理清自己的思路,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吴芳断断续续地叙述着事情经过,她兴许是想还债。但在章江眼里,一切都是徒劳的。
章江,此刻的脑海里昏晕着,他点着一支烟,他想在烟草的薰陶下能平静下来,但是他失败了,他一阵阵的晕眩。这个家庭,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家庭顷刻之间坍塌了,事先没有任何征兆。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恢复了平静,章江在失落中大睁着双眼,他喊着吴芳的名字,可没人应答,吴芳已经走了,走得那么彻底,那么干脆。
那一夜,窗外的细雨绵绵,章江一宿没睡,吴芳一宿没回。这期间,章江打了无数次电话给她的同事。他后悔没拦住吴芳,怎么就让她哭着走了。
雨后的清晨,空气份外的爽朗,住宅小区的绿色植被争先恐后散发着隽永的清新,章江已经无暇顾及这清新的空气了,他的眼睛四处搜寻着,一些晨练的老人,一些买菜的老妇,一些年轻的女孩,他在寻找着吴芳,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一切均属徒劳,但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的四处睃巡。
章江用电话打遍了吴芳的好朋友家、熟人家,都说没见到,这让他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早晨,他在街头、花园来回找,尽管意识里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告诉他,吴芳走了,坐火车已远在天边,但他仍固执地找寻。他想,吴芳一定没走远,就在某一处阴暗的角落,倦缩着身体,静静地等着他的原谅,等着他唤她回去。然后,她会突然微笑着告诉他,她是在跟他开玩笑,因为,那天是愚人节,是西方人的传统节日,是目前国内年轻人最时髦的节日。
漫长的等待煎熬着章江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他坚信,终有一天,吴芳会回到他的怀抱里。此刻,他正襟端坐在办公桌前,无精打采地望着新沏的绿茶在沸腾的开水里,舒展着妖娆的身姿。他痴痴地望着,他想着吴芳班上接电话的同事说“吴芳休病假呢!”然后就“啪”地一声撂下电话,章江沉思着。
两个星期后,吴芳回来了,她直接去了章江办公室,在办公室里,默默无言地坐在沙发上。
章江怜惜地看着妻子那惨白、憔悴的脸,他们对峙着,还是章江打破了凝重的气氛,略带责怪地说:“孩子,还好吧!要不,接回来,反正我们还没孩子。”话还没说完,吴芳“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哽咽地说:“孩子死了,他死的好惨,我没有尽到一位妈妈应尽的义务。”说着,昏厥过去。
吴芳醒来时已经躺在曾经拥有的家中,她两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那漂亮的似鸭梨形状的玻璃灯罩正倒扣在天花板上,章江坐在床前,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章江痛苦地说。
“不,没过去。”吴芳蹭地一下坐起来,她搂着章江的脖子,又失声痛哭起来。
“章江,你能原谅我吗”?吴芳断断续续的话让章江听着心如刀绞一般,他心里乱七八糟的。“不原谅又能怎么着呢?事已至此,批评、指责于事无补,还是将就着过吧!”
章江轻轻地放躺下吴芳,说:“你好好休息,这段时间也够得你累的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别再把身体糟踏了。”
三
日子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流淌着。
这件意外之事让这个本来和睦的家庭无形中增添了变故,吴芳渐渐地变得沉默寡言,章江呢?有时候也无意识地感到自己在疏远吴芳。他心里似乎有个结,一个死结,他想尽所有的办法去解,去解开这个疙瘩,但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