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心愿】秋日说命(征文·散文)
说来奇怪,翻翻以前的旧作,居然能够撩起一种写字的欲望。就是这样一个秋日的午后,柳拂桥很偶然地与10余年前的一篇旧作邂逅了。它当时发表在江城一本叫做《七彩帆》的文学期刊上。春江楼主彼时是该刊主编。
于是,柳拂桥将它们和盘托出。不是文章如何,而是确确是我当时的一些个想法。这种想法,现在看来有点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感觉,好在真实,好在没有做作的故意。于是,我又一次原谅了自己。顺带也请朋友们的原谅。
这篇文章客观地说是一篇读书笔记,以前是记在一些零乱的稿子上。后来经过整理,遂以随笔的形式出炉了。想想也是,谁叫有一种文体为随笔,那就想到哪、写到哪。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柳拂桥孤身一人。晚间无事时便以书本打发时间。在读一本周国平等的《诗人哲学家》(海德格尔有同名作品)之后,就将书页中的这些散碎的思绪缝缝补补起来。
五六年前,我尚在南陵的西郊,一个叫做马山嘴的地方工作。马山嘴的夏天,对我有特别深的记忆。因为下班后,我还可以借着落日余晖读读中国象棋谱,自己和自己过招。写一写毛笔字。也或漫无目的地读一些杂书。本就在山上,况且住3楼,在阑干处,便觉得太阳忒近,忒撩人。因是一人,蜗居也静得怕人。
仍然是黄昏激发起我的思绪的。况有风,风如温柔修长的手臂,轻敲我的门扉,掀起我的几册书页。其中就有赵子昂的《妙严寺帖》。那时,我是每日做功课似的,必须要练一个小时的赵的行楷。字帖常常被当成装饰品,贴满了陋室里的一方墙,屋子便黑黢黢的。但因为古色古香,书卷气浓,来访的朋友也喜欢,所以不轻易将它们撕下来。
一个小时的字写下来,人已倦怠,便抽烟喝水。正流行情调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我也喜欢,因为他将古典音乐处理得平和冲淡,很具有现代人的感觉,一如此时的风。正播放着他的《命运》。遂重又抄起狼毫,信笔挥洒出“命运”二字。然后,自鸣得意,两眼盯着,自己仔细地揣摸。久了,想起古人“字为心画”之说,于是,从另一角度读我自己的“命运”,居然也咀嚼出个子丑寅卯来。
命的“屋脊”是个人,两个“口”象眼睛,俗话叫做心灵的窗户,底下一竖,如挺拔伟岸的身躯,又如一条通往理想的道路。拿诗人徐刚的话讲,即“每个人的眼里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睁开双眼,认定目标,走自己的路,把是非犹疑统统丢在一边,这就是命。
写下这几行字后,我的心情,当然是彼时的心情,无端地便沉重起来。凡事道理都是好讲的,但实际情况是,往往不如人意不如己意占八九。我有点自愧了,更觉得没有信心诠释我所理解的命运。只好勉力为之吧。
“运”是“云”下加一个“之”,之是走动的意思,联系起来则不难解释为象浮云一样飘忽游弋。西方先哲荷尔德林不是说过“人是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么?我们祖先原本是个游牧民族(其实很多祖先都是如此),这都使我对云有一种悠然神往,也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难怪有人说,天文学最易激发哲学思绪。在我眼里,巨大时空里的云像是某种宗教情绪的物化,颇有宿命的意味。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结合命运二字作一个整体性的把握。命运就是人既要有既定的理想和努力实现的目标,又同时象天上浮云一样说变就变,徘徊不决。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变幻为苍狗。”便是唐代的诗人杜甫对漂泊无定人生的感慨。
“命”表现出一种坚持,一种浮士德似的进取,贝多芬似的抗争,是对人生的执著;而“运”则是一种认同,一种“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调侃,一种无可奈何的苟且和随遇而安。这两种迥然不同的人生态度,却二合一归属于主宰人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的命运。这是嘲讽,抑或暗示……
至今我仍奇怪,我当时是如何想到这些的。毋庸否认,我对书法有一定的兴趣,但对哲学,也仅仅是阅读一些而已。因为年青,因为好奇,我们总是想着一些很遥远的事情。想着想着,久思无解,也就倦怠了。思考固然可以使我们深刻,但也能够使年轻的心变得焦灼。
我还是喜欢我的文学,喜欢我的李太白。那是上海书店的影印本,比较权威的王琦辑本。
对太白的兴趣是恒久的,不仅仅是其浪漫得至今令我扼腕,更因为他在安徽南陵的何湾寨山曾经留下“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千古名句。还有他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等,都是深得我心的。飘然不羁、卓然独立的一代诗仙,吟咏出如此迥异其趣的人生心曲,总是使我们后辈颇费猜疑。“仰天大笑”是“十年磨一剑”后的志在一搏,是对未来的自信和人生的期待,是“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倔强和傲骨。而“安能”等下句,则像一条百折千回、载沉载浮的小河,落花一般无奈的归向大海。“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诗人仿佛只有在山水自然中才能找到慰藉和平衡——人是否都具有这两极心态,总是在执著和妥协之间动摇和游弋哩。
回过头说,假如李白没有被赐金还山的话,李白的政治前途会是怎么样的哩。我看是会像陶渊明一样的,一会儿委屈为官,一会儿流落江湖,总是唱着归去来的乡间歌谣。横竖李白不会是王维,可以做到右丞,也不可以像沉郁顿挫的杜甫,弄个左拾遗的位置,像孙行者做弼马温被忽悠。李白的眼光是飘忽的,他能够慧眼识得郭子仪,却又能附随永王造反。
李太白,乃狂士也。王琦辑录的《李太白全集》的附录中录有苏轼的这段话。在东坡看来,李白是大话连篇的书生一个,通过其人生轨迹可知,李白一生在政治上毫无建树。而在研究杜甫的专家傅庚生先生看来,李白整体的诗风,乃至人生风格,不是豪放,也不是狂放,而是横放。如“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之类。那什么是横放哩,我看有点像横着脖子,与人抬杠。
而柳拂桥以为,李白就是李白,在中国,缺少的不是官员,缺少的恰恰相反,是像李白这样的深具民族精神的文化偶像!
已经有一个屈原自沉汨罗江了,我们不能再有一个李白的自沉。我们应该爱惜并保护我们的民族精英。所以,李白捞月是浪漫,而屈原自沉是悲怆。
2000多年前的某个圣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难道是思想准备。仿佛千百年来无数人走过的人生道路,都是被冥冥中的某个力量,不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所左右。这有点像现代的电脑,将各种程序都预先设计好。当现代的人意识到,尤其是精神状态和情绪,都被事先设定了,将是怎么样的一种滋味。
我们来到人际是幸运的,我们自觉或不自觉地进入一种程序,又是不幸的。横竖我们很难成为我们自己,或者,这就是我们自己。这是生的悲哀!也是作为人的悲哀!
窗外雨脚叮咚,愈加激发了我的情绪。或者说我的情绪,因了窗外叮咚作响的雨脚更深、更浓了。这就像六祖慧能说的,不是风的,也非幡动,而是仁者心动。这是多么主观的唯心主义啊,是一种极致。因了这种极致,禅宗才成为正宗,慧能才能得到神秀日思夜想多年而未得的五祖弘忍的衣钵袈裟。
这段话与我的拆字无关,但同命运却有关。它似乎告诉我们,命运之好坏优劣,只在乎我们自己的感觉。像有的人自认为晒太阳忒舒服,是一种享受;像有的人认为芹菜是天下之至味,超过山猛海鲜。
感觉总是很神奇的。为了这感觉,我们人类付出许多,尤其是其中的优秀分子。当然,感觉也使我们得到许多,或许将更多。
再说说前面隐约提到的陶渊明吧。他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等田园诗闻名于世,被推为隐逸诗人之宗。以“田园将芜胡不归”,不为五斗米折腰而受到击节赞叹。乍一看,“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似乎是他生活的全部内容。其实不然,翻开任何一部文学史或者陶的年谱,都不难知道,陶渊明在29、35、40和41岁时,均曾经出仕为官。故不论他的目的何在,有一点是很明了的:诗人并不完全是“独善其身”的,他还是存有幻想,还是在“君子固穷”和“兼济天下”之间来而复返,直至老死的。正如鲁迅先生所云,五柳先生虽然隐居田园,也时有“金刚怒目”式的激愤的。这无疑又回到我们给定的公式中。
当代一位学者曾经说过:人的精神仿佛是一个在诗与科学这两个左右端点之间来回波动的嘀嗒“钟摆”。过久地呆在诗的感情世界,心会烧焦;过久地呆在科学的理性世界,心又会冻僵。于是,最理想的人的精神生活,便是在这两个端点之间作往返地摆动,寻找平衡与和谐。所谓高质量的人生,其实就是平衡不断遭到破坏和重建。其实,它也适合我这篇文章,适合我讲的命运二字。命代表理想,运则指情感。
且进且退,并行不悖,知入知出,从容自如,这似乎就是命运。只要能很好的把握,就会心安神泰,“此心到处悠然”。我好像有点如释重负,自得其乐了。(文章有时首先要感染自己,然后才能感染别人。)难怪孔夫子一言以蔽之“乐天知命,故不忧。”看得透彻,讲得简洁。德国哲学家尼采讲得要清楚详细,也更有积极意义。已经记不清原文了,只记得大意是:人生本来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短暂旅程,其中充满悲剧。可正因此,我们更要提倡快乐的哲学,要创造一种生命的意义来,以充实和丰富我们的生活,提高它的质量。人类之伟大处,正在于它是一座桥,而不是一个目的。尼采笔下的桥,在我以为与黑格尔的“过程”,是具有同样的价值的。
有很多人不喜欢尼采,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希特勒借用过尼采的哲学,也可能是哲学家的妹妹使得哲学家不那么讨人喜欢。但是,如果他们认真地读过尼采的哲学,或者诗歌,可能就会改变想法。鲁迅先生知人论世,一语中的,如他对曹操的评价,现代人大都赞同。他对尼采同样持肯定多于否定的态度。因为尼采的深刻,有点叫人难受,但是,它是深刻的!
人生世界就是如此赖以生存绵延不断的,一如此夜过后,便是白昼,秋天来临,后面大约便是冬天。叶绿花红,水秀山清,自然和人生也是可以相互光照的。它们静默,好似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但是,深思远虑的人类,可以得到某种启迪。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