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秋】领悟,在阵痛过后(随笔)
有诗云“人到中年万事休”,步入中年,陷入困境中挣扎的我也会在心情极度低落时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碌碌无为,一无所有,身份如同蝼蚁般卑贱,已是半截入土之人,还要为数额不小的债款承受着重压,人在他乡,虽心系故土,却不敢轻易打点行囊踏上归途,只能日复一日盼望何日可以卸下重担,回到家乡。悲观的时候,总觉得活着是一种受罪,倒不如离去,省却尘世诸多苦恼。这样的想法,时常占据我的大脑,有时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病得不轻,竟然如此轻贱生命。其实我知道我的这些想法会害死自己,甚至连累家人,但我还是在那一段日子里像中了邪似的时不时否认生命的意义。
直到姨父去世,我的这些想法才有了改变。有些事情的发生,恰如一堂生动的课,让脑筋打结的你茅塞顿开,豁然一亮。
卧床几年,吃喝拉撒睡都要人照顾的姨父没能等到新年的到来,他终于去世了。远在四川的我和老公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赶回去吊孝,只能从亲友们手机上发的视频里看到那些伤心的一幕幕。一张遗照,让我们回忆起年轻时仪表堂堂,高大威猛的姨父,那时的他家境殷实,日子过得滋润,春风得意的他在镇上小有名气。随着表妹考入名牌大学,他的幸福生活更是叫人羡慕嫉妒恨。
命运总是会在让人意想不到的时刻捉弄人,那一年,姨父在外地进货时突患疾病,险些丧命,几经救治,虽然转危为安,但还是落下了后遗症。从此,他的命运发生了不好的转变,他不能自理了。
第二次发病,让本来已经不能行走的姨父直接变成了植物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两年的姨父,可把姨妈累得够呛,身体瘦弱的姨妈每天要帮姨父翻身、接屎接尿、擦洗身子,喂流食。几年的悉心护理,姨妈硬是让姨父从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活到了如今。姨父的去世,让亲人们感叹,姨妈终于解放了。
也许有一种死亡,并不会让多数人肝肠欲裂。姨父去世了,在床上躺了几年,不能言语,不能自理,眼神呆滞,脸型瘦得变样,让小孩子见了会吓得哇哇大哭的姨父,终于走了。其实,他还不到六十岁!然而,这样的死亡,并不会让多数人伤心欲绝。从微信亲友群发的视频里,我得出这样的结论。姨父去世后的第三个晚上,也是姨父在人世的最后一晚,有一些亲友都到了姨妈家。那一晚,亲戚们都围拢在火堆旁烤火,请来的歌舞团演员在台上唱歌、跳舞,穿着白衣,戴着白帽的亲戚们则在火堆旁边烤火,边玩手机。清一色低着头玩手机的人竟然都在亲友群抢红包,没有谁在痛哭流泪,没有谁表情凝重表达哀思,只见一个个笑哈哈地抢着红包。只有表妹在台上哽咽着致辞,让我感受到阴阳相隔的悲伤。就连姨妈,也在抢红包的人中,真让人大跌眼镜。
我从来没有见过吊孝的人在灵堂里玩手机抢红包的情形,记得多年前父母去世后的几天,亲戚们进屋后就泪水涔涔,有人甚至嚎啕大哭,哭过后无一不是一脸哀伤。那时的人普遍没手机可玩,不像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可见低头一族。那时在灵堂里守夜的人,都是表情庄重地在安静的听着孝歌,或者低声地哀叹,和他人诉说着逝者的以往点滴。科技的发达,生活水平的提高,也注定有些传统将成记忆。我第一次觉得,死亡,不再是让很多人肝胆俱裂的伤心事。人若离去,其实与一片树叶从树上坠落无异,都是寂静无声,不会惊扰到他人。
我不能谴责亲戚们不该在灵堂里玩手机抢红包,因为谁也没有必要为一个已经消失的生命搞得自己憔悴不堪。离去的人一了百了,而其实活着的人,都是在负重前行。每个活着的人都不易,你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扼杀多数人的欢乐。如果有一种死是一种解脱,那对谁来说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呢?姨妈精心服侍姨父几年,其中的苦累旁人无从体会,她对得起姨父,也不必在姨父走后郁郁寡欢,亲戚们有的从千里之外风尘仆仆赶来送姨父最后一程,也算有情有义,也不能说他们玩手机抢红包不该。时代变了,有些事情也会改变,这是谁也不能借此口诛笔伐的。当一个人的生命画上句号,也就注定了一切成为过往,甚至可以说,一切成了云烟。或许有家人会伤悲,但岁月终于抹平伤痛;而他人,在生活中奔波劳碌的他人,更是无暇、无力去想起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所以说,一个人的离去,说到底,只是他(她)一个人的事。
想到了这些,你还会以为你若消失了,天就会塌下来吗?那些身边的人就会活不了吗?不会的,一切都不会有多少改变。如果一个人的离去是天意难违,也许众人在偶尔回忆起时,还会多一份惋惜和不舍:如果是自己作践自己,只会让活着的人更快忘记。一个人不到天意难违的时刻,又有何理由作茧自缚轻贱生命?我相信,姨父在离世前若有正常人的思维,他一定希望生命还能继续,并且活得很有尊严。
我知道,生活里有太多不可预知的不顺,我也知道一个卑微的人,连欢乐都是那么微不足道,但又能怎样呢?我必须为孩子,为家人负责地活下去,哪怕痛苦多于欢乐,哪怕欢乐微不足道,也不能否定生命的意义。我只有好好活下去,一切才能继续,还可以笑看人世,和他人同悲同欢,而离去了,一切就此戛然而止。别人也是一样的,随着我离去,也必将把记忆之门徐徐关上,从此和我两不相干。我若努力地、积极地活过,即便不是轰轰烈烈,也不枉来人世一场;我若在浑浑噩噩中消耗生命,离去的那一刻,也只能是空余遗恨,愧对身边人。
人在他乡,身不由己,我们没有回家乡过年,没有和孩子团圆。我相信孩子能理解我们的苦衷,而我,也对不能回去的缺憾学会看开。我知道,只要我们强健,一切皆有可能,即便今年不能回去,明年还能踏上归途过大年。生活里总有一些无奈让我们必须有所舍弃,但所有的不顺相比能好好活着都不算什么。明年是否会时来运转?明天是阴雨绵绵,还是艳阳天?我不想再让这样的问号折磨自己的大脑。无论将来怎样,我只想对自己说,只要还能活下去,那就这样认真活下去,因为只有好好活着,一切才能继续。
有些领悟,总是伴随着阵痛,姨父去世,让我想到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