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欲罢不能(小说)
天刚蒙蒙亮,徐雅丽就睁开了眼睛,她是透过窗帘的缝隙感知了外边的光亮。实际上她早就醒了,只是闭眼躺在那里,她惧怕黑暗,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深渊,让她恐惧。连日的身心疲惫,让她整夜失眠,只在天快要亮的时候睡了一小会儿,做了一个梦,她又梦见了妈妈,她躺在青青的绿草地上,和煦的阳光温暖的照在身上,微风轻轻拂过脸庞,她看到了白云深处妈妈的笑脸,她急切地迎上前去,妈妈却忽然不见了,她急得大喊:“妈,等等我!”可是妈妈没有等她,她又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她无助地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瞪大了一双眼睛,可还是看不到阳光,她仔细地回想妈妈的笑脸,妈妈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用温暖的手抚摸她的头发,她觉得妈妈的目光像温暖的阳光,照得她全身暖乎乎的,她决定去找妈妈,今天就去,她已经等不及了。
她起床穿衣,仔细地洗了脸。她望着镜中的那张熟悉的面庞,曾经娇嫩青春的脸还是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滋生出许多细腻的皱纹,因为近日的失眠,更显得憔悴不堪。她找出那件白色的羊绒大衣穿在身上,那是那年她用借贷资金挣的第一笔钱为自己买的奖品,那个时候即是她人生辉煌的波峰,也是她跌入深渊的低谷,现在她要带着它一起走。
她回头再望了一眼她的家,关上电灯,关好房门,来到楼外,一股寒风迎面吹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她想到了女儿,想到千里之外的女儿,泪水不禁溢满双眼,但是也只有今天离开了,才能让女儿彻底摆脱处境。想到这儿,她狠狠心迈上了通往十四楼的台阶……
深秋的黎明,小城还笼罩在一片模糊的灰暗之中。在城市的最高建筑金鼎大厦的顶楼一个穿着白大衣的女人在楼顶徘徊踟蹰着,终于,她像飞翔的鸟儿一样,纵身跃了下去,临街的人们只听到重物落地的“砰”的一声,一切又归于平静。
早晨,刘大爷拉开自家商铺卷帘门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羊绒大衣的女人横卧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下,女人脸朝下趴在地上,靠近嘴角的地上有一片殷红的血迹,白色的羊绒大衣泛着幽幽的白光,映照着地上的鲜血更显得触目惊心。刘大爷倒退了两步扶住了墙,揉了揉眼睛,没错,确实是一个女人趴在地上,刘大爷颤抖着手拿起手机,打电话报了警。
很快,警车的鸣笛声在楼下响起,警察开始了深入的调查,徐雅丽的人生慢慢就被揭示开来。
出生于1973年的徐雅丽今年43岁,离异,有一个18岁的女儿,今年刚上大学。徐雅丽的父亲是上海知青,跟随她的母亲来到小城,一直在市里的中医院做医生,直到退休。她的母亲已去世多年,以前是医院的药剂师,她还有一个哥哥,也在市中医院做医生。徐雅丽因为学习不好,没有考上大学,卖过箱包,做过美甲师,三年前开了一家房产中介。
几年前,小城的开发商开始了近乎疯狂的拆迁开发,许多平房被拆迁开发成商品楼,许多旧楼也被拆迁开发成新楼。随着楼房的增加,房产中介应运而生,开始红火起来。徐雅丽审时度势,也拿出辛苦积攒的钱租下一间门面房,开始了房屋中介工作。
开始的时候,徐雅丽只是做房屋买卖的中介,挣一点中介费,但是一次经历改变了她的人生方向,让她走上了一条她始料未及、欲罢不能的路。
在一个春天的下午,徐雅丽正坐在电脑前翻看客户的资料研究客户的供求信息,中介的玻璃门开被推开了,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走了进来。徐雅丽赶紧站起来迎上前去,抬头一看,却原来是她美甲时认识的好友吴欣。
吴欣在市里的一家机关单位上班,老公是保险公司的副经理,徐雅丽摇着吴欣的手高兴地说:“好久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吴欣说:“听说你在这儿开房产中介,我过来看看你。”“就这么简单?”“还给你带来一个赚外快的机会。”“什么机会?你快说吧!”“就是找你借点钱,周转一下,利息归你。有人找我的老公借钱,三分利,但是他们刚换了新楼,手头有点紧,所以才想起你。”徐雅丽有点担心地问:“什么人借钱哪,可靠吗?”“你放心吧,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借钱给他了,保证能还上。他家办了一个小型加工厂,需要资金周转,因为我们原来关系好,所以我才想起你,别人我还不给他这个机会呢。”徐雅丽想起当初做美甲时资金短缺吴欣拿出钱帮助她的情景,只好说:“那好吧,需要多少钱?”“二十万。”“二十万,我可没有那么多,只有十万,我也需要资金周转。”其实徐雅丽拿得出二十万,她只是有顾虑,虽然她和吴欣关系好,但是借这么多钱还是第一次。“十万也行,我再找别人借点。”“那把卡号告诉我,我给你打过去。”“好的。”接着吴欣告诉徐雅丽转账号码,并且告诉她利息按天算,保证不会让她失望,之后就离开了。
虽然徐雅丽答应吴欣借钱,还是有点不安,社会上的民间借贷,也就是所谓的“抬钱”,她也知道,只是没有经历过,今天碍于和吴欣的多年关系,不能不借,只是放心不下。
就这样在忧虑和担心中,五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就在徐雅丽担心的时候,吴欣打来电话,把借款的本金和利息都打到她的卡上,收到银行发来的信息,徐雅丽担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给吴欣打电话要请她吃饭。
晚上,徐雅丽请吴欣在一家海鲜火锅店吃晚饭,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热烈地聊着,徐雅丽端起酒杯高兴地说:“这次谢谢你,帮我赚钱了!”吴欣也端着酒杯说:“咱们之间不用客气,只要你愿意,以后我们合作,我帮你把钱贷出去,你提供资金,挣钱咱们五五分账,怎么样?”徐雅丽兴奋地说:“好啊,你给我提供挣钱的机会,我还能不愿意吗,就是不知道有多大的风险。”吴欣说:“风险有一点儿,但我们都是挑选有保障的客户,你就放心吧。你看我这两年又换楼又买车,我一个普通的上班族能行吗?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可以把市民手中不用的闲散资金利用起来赚钱,何乐而不为呢?”徐雅丽佩服地看着吴欣,感觉她真是一个有能力人。两个人碰了杯,豪气地干了杯中酒,一股火辣辣的热流穿过喉咙,流过食道,流进胃里,徐雅丽被呛得“咳咳”咳嗦,她很兴奋,这么短的时间可以挣这么多的钱,她还以为她从此有了发财的机会,却不知道她的厄运已经开始了。
在这之后两年多的时间里,徐雅丽和吴欣一直在做着民间借贷的生意,两个人合作赚钱,经常一起吃饭一起逛街,好得形影不离。徐雅丽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成了她的客户,他们把钱送到她的手里,她开出一张张的借条,送出一笔笔利息,房产中介都顾不上做了,哪有这挣钱快呀!
放暑假的时候,徐雅丽的女儿考上了天津的师范大学,徐雅丽决定带女儿出去玩一圈。在海滨城市青岛的碧海蓝天里,徐雅丽和女儿在海滩嬉戏、拍照,陶醉在大自然的美景中,玩得非常开心。
旅游回来以后,徐雅丽突然发现联系不上吴欣了,打电话竟然关机了,只好跑到单位去找她,吴欣单位的人告诉徐雅丽许多人都在找吴欣,既有外边的人,也有单位的人,她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可能是因为贷出去的钱还不上跑了,徐雅丽听了,只觉得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她扶住桌子再一次问:“是真的吗?真的还不上钱跑了吗?”单位的人说:“有人报案,公安已经介入调查。”
从吴欣的单位出来,天慢慢黑了,街边亮起几盏昏黄的路灯,徐雅丽觉得自己变成了木偶,麻木得失去了思维,头脑中只有一个概念“她真的还不上钱跑了吗?”她盲目地顺着人行路往前走,不知道该往那里去,在一个十字路口,一阵汽车的鸣笛声让她清醒了,女儿还在家里,她要回家去。
晚上,女儿睡了以后,徐雅丽打开电脑仔细计算一笔笔的借款,竟然有一千多万元钱。她想到一个可怕的后果,那就是如果吴欣不还钱,那些人就会找她要钱,因为他们把钱借给她了,借据也是她出的,她真的是欲哭无泪、悔不当初。她想,都怪自己太贪心了,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看不到前方的陷阱,怪只怪自己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吴欣的消失让她坐立不安、夜不能眠。
果然,很快有人找上门来,让她还钱,她只好拼命解释,实在搪不过就取出自己的钱还一点,关键是她自己的钱大部分也已经贷出去没有收回来,不几天,她有限的存款就被取没了,可女儿上学还需要钱。
她想到了借钱,可是电话打过去,别人知道她要借钱以后,都推说没有钱,他们大概也听到了她的事,小城很小,消息传播很快。那些过去在她这儿挣到钱的人,如今找各种理由拒绝她。
秋天到了,女儿开学了,前夫替女儿交了学费,可徐雅丽却拿不出钱。开学前两天的一个晚上,她带着女儿来到父亲家,想让孩子和父亲告个别,没想到哥哥和嫂子也在,嫂子也曾在她那里挣过钱,拿到钱的时候,总是很亲热地说:“小妹,还是你有本事,你看我和你哥就挣那么点工资,有你才能多挣点钱,真是谢谢你了”可现在却像看到陌生人一样,冷淡地打了个招呼,哥哥问她:“小妹,欠你钱的人找到了吗?”“还没有。”徐雅丽回答。“生活有什么难处或是缺钱跟哥说。”嫂子赶紧接过话茬说:“徐冬马上要大学毕业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咱们哪还有钱呐!”徐雅丽只好说:“哥,没事,我还有钱。”几个人说了几句,哥哥和嫂子就急忙走了。
哥哥和嫂子走了以后,父亲取出自己的一张银行卡交给她说:“里面有两万元,是我送给孩子上学的,不用还。”拿着银行卡,她觉得愧对老父亲,泪水顷刻溢满眼眶,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找个借口带着女儿离开了。
第二天她把钱转入女儿的卡里,简单地帮女儿收拾了行装,送女儿去了学校。
送女儿回来以后,徐雅丽退掉中介的出租房,她没有钱付租金了,也怕有人找她。她每天躲在家里,电话尽量不接,也尽量不出门,只在天黑以后超市关门之前买点菜,她就像是笼中的困兽一样在家里来回踱着步。她一直在等待,等待公安局的调查结果,吴欣他们到底把钱弄到哪去了。
不久,警察找到了吴欣夫妻,据吴欣的老公贾伟交代,开始民间借贷只是有人找他借钱,他替别人融资,挣一点中间差价,但是慢慢的他觉得这么挣钱没有炒股挣钱的速度快,他就把一部分钱投入股市,没想到挣了一笔,这让他更是无所顾忌,把融资来的大部分钱投入股市,没想到这次老天没有眷顾他,赔得血本无归,仅剩的一点钱也被他挥霍掉了。
当警察把调查结果告诉徐雅丽的时候,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世界崩溃的声音,她彻底绝望了。她想,吴欣那儿的钱她这辈子也要不回来了,一千多万呐,那些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她的头上,本来她还指望找到吴欣能,现在看是不可能了,她真想见吴欣一面,问问她:“你咋这样来害我,我们真的是好朋友吗?”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里,躺在床上蒙上了被子一阵嚎哭,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家门,慢慢走上了楼顶,一跃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