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的公式
天灰蒙蒙的,庭前的梧桐叶一片一片在萧萧冷风中飘落,一只昏鸦立在柏树枝桠上发出声声哀鸣……
本来万籁俱寂的村庄突然被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霭,十几户人家纷纷聚拢到了洛菊家。
院坝中的藤椅上安详地斜躺着一位刚刚与世长辞的老人,他稀疏的白发下那双灰褐的瞳仁已变得空洞无神,干涸的眼睑外渗出了一滴泪,狭窄的眼眶还微微漏着点缝隙,似乎还没等到谁的归期?
洛菊跪在石阶上,神情木然地望着父亲的遗容,无论周围的人如何劝说,她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泪如雨下。
母亲还昏睡在床上,没醒过来。
狭窄的屋子里挤满了老人和小孩,飒飒的秋风穿透单薄的窗户纸吹灭了灶台上的白烛,田沂飞奔过去将它重新点燃,拿出了一盏灯罩把它罩住。据说这是村子里世代相传的风俗——人逝去后,必须在灶台前点一盏白烛,在下葬后才能将它吹灭,那盏“长明灯”是为了照亮亡者还未升入天堂的魂灵的归路。
天色愈加昏暗了,夜幕降临,飒飒秋风扫荡着满阶落叶。
“唉,人老了就像那树上的枯叶,说不定哪天就落叶归根啦……”白发苍苍的杜爷爷老泪纵横地叹息。
“可不是,我们这些守着老巢的人,唯一的奢望就是自己的儿孙能飞出这穷山沟……”孟先生把老花镜往上推了推,神色有些晦暗。
“人呐,就不能做金钱的奴隶,拮据了一辈子最终还不是归为一抔黄土?”梨树村远近闻名的“铁公鸡”摇着头叹道。
……
“菊儿,快起来,再跪下去你的腿就要残废了……你爹生前那样对你……”她母亲刚刚苏醒过来,看着长跪不起的洛菊不禁放声痛哭。
“其实人生是减法……”她在心底无数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往事一幕一幕地在她脑海中回放——“洛菊,少吃点鱼肉,留给你姐姐吃,她读书费脑力……”父亲神情冷漠地瞪着她,冰冷的话语里寻不到一丝温度。她一声不吭,默默地低头嚼着白米饭,眼泪一滴一滴滴进碗里……
昏黄的路灯下,天空中飘着斜风细雨,冰凉的雨丝浸在她的脸颊上,冰冷得有些刺骨。寒鸦的哀号声还盘桓在屋顶。
洛菊还跪在冰冷的石阶上,神情木然,像一尊雕塑,泪水已流尽了,眼睛肿胀得厉害,眼角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田沂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在凄风冷雨中为她撑着伞……
暮霭沉沉的天底下,黄叶簌簌地在狂风中飘落遍地,雨越下越大,路泥泞不堪。长长的哀乐声中,送葬的队伍艰难地跋涉,四周死寂般的沉静,绵绵青山也露出了悲哀的愁容。过了半晌才到达了终点,对岸的山坡上开满了金灿灿的野菊花,梨树的枯枝在狂风中不停地颤抖着。“树欲静而风不止……”洛菊不禁在心底默念到。
灵柩即将下葬了。
“爸,你怎么就这样走啦……”拥挤的人群后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个身披雨衣身材高挑的姑娘穿透众人诧异的眼光“嘭”地的跪在灵柩前,远远跟在她身后那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晃了晃手表大声冲她叫喊:“快点,别惺惺作态了,不要耽误了下葬的时间……我们还得赶回去上班呢,老板白给你工资啊……”姑娘闻声后又挤出了几滴眼泪,便立马止住了哭声。
“英儿,你终于回来啦,你爸都没能等到最后见你一面就走了……他死不瞑目啊……”母亲止不住痛哭失声,连忙扶起跪在地上的大女儿。
洛菊依旧如大山般沉默着,一言不发。她呆呆地伫立在坟前,看黄土将父亲瘦弱的身躯一寸一寸地掩埋!而面对眼前这个姐姐,于她而言不过是个突然到访的“客人”。
“英子出息了,不愿回这个穷山沟了……”
“你父亲到死都惦记着你啊……”
“英子姐,外面的世界精彩吗?”
……
洛英一路往回走,被五花八门的问题包裹着。她来不及一一解答,只是不住地点头摇头。
到家的时候,天已近黄昏了,雨早已停了,抬头遥望,落霞已散成绮,澄澈的天空中云卷云舒。
“妈,我们要走了,因为我爸我已经耽搁了两天时间了,我得赶回去上班……”洛英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叠钱塞进母亲手中,便要匆匆忙忙地离开。
“英子,你咋这么着急走?”母亲攥住钱就往洛英手中塞,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泪水沾湿了眼角。
“快点走啦,晚了赶不上车。”洛英身后的男人把手表递到她眼前晃了晃,焦急万分地催促道。
“姐,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妈的……你也要好好疼惜自己,别拼命地拿青春去换钱,其实人生是减法!”洛菊微笑着,轻轻地拥抱着洛英。
“洛菊,对不起,这么多年总以为来日方长……”洛英紧紧地搂住她,泪落连珠子。
洛英的背影越来越远了,消失在了曲曲折折的小路尽头,一如十年前她不顾父母反对义无反顾离开时倔强的模样……
“其实生活是减法……”洛菊轻轻地依偎在田沂的肩头,心底无数遍地重复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