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若干年前的一个秋天出生。在全家人热切期盼男孩的心愿中，以女子的身份来到了这个世界。
　　 奶奶立在窗口，听接生婆说是个丫头就一双冷眼。往后的岁月，奶奶也并没有我长得像我爹，而改变对我妈的冷脸。
　　 妈妈说，我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但倔强。怀我时，她洗衣服做饭，吃得下睡得好，为一家子挑水做饭，一点也没耽误庄稼地里的活。那时候，家家户户没有自来水，全村人都是挑着扁担肩头背着一盘粗麻绳，去村委会旁边的深井打水。妈妈照顾完全家老小，还要拉着黄牛和毛驴去村口饮水遛弯。
　　 一心想用知识武装自己的爹，总将钢笔别在胸前的口袋里。干着会计的他还帮村委会起草各种文书。每天早出晚归，换下的衣服放在洗衣盆里，偶尔洗一次，就会被我封建的奶奶骂个狗血淋头。男人哪能干女人的活。进不入厨房，出不洗裤裆。于是，我学着母亲的样揉搓。看妈妈干活，跟在她屁股后面。
　　 忆起成长，妈妈说我睡在家里的一个破竹筐里，由瘸腿的小叔看管，每天吃饱了就睡，哭闹叫嚣时，母亲在农田地挥汗。家里七口人，爷爷早逝，奶奶年迈，小叔叔残疾，当会计的父亲帮不了多少忙。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妈妈身上。妈妈总说：庄稼地从来不会亏欠人。种在地里，长在心上，操心到了，收成自然就好。脾气暴躁的二爷赶走了二婶，成了单身汉。跟我们一起搭伙，帮着照看农田，可是二爷爷脾气大的不得了，母亲小心翼翼端茶倒水，洗衣服做饭，就怕得罪了二爷。那满圈的羊没人放。
　　 到我们长大，开始进学堂，柴米油盐酱醋，读书的学费、书费，孩子的衣裳，样样都需要钱。每年冬天，北方是农闲，母亲倒腾出家里的后院养鸡，五十只，一百只，一直搭起鸡棚，母亲看着老母鸡将小鸡一窝窝孵出蛋，叽叽叽叽，一晚上守在他们旁边，妈妈也不觉得累。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到四年级弟弟上了小学，淘气捣蛋的他从来不会按时上学放学，更别说跟我并肩走在上学路上。小时候也曾羡慕过那些上学有奶奶送，放学有妈妈等在校门口的孩子。看着他们被爹娘牵手带走，自行车驮走，我只能收起羡慕的目光，低头默默把石子踢向远方。家里的二十亩地，需要妈妈除草，后院里的鸡窝和牛羊等都离不开人。
　　 初中毕业后那个异常炎热的夏天，我瞒着家里报了中专。拿着大连服装设计学校的通知书时，妈妈的眼被我灼伤，砸锅卖铁，她没放弃，女儿怎能丢掉上大学的梦想。
　　 接着考高中，那年试题特别难，幸好老天有眼，我上了线。不用掏高价费可以上。到高二时，高中数学弄不懂我有些自暴自弃。母亲鼓励我，东方不亮西方亮，数学不好可以改学文科。于是我迷上了唐诗宋词。在高三那年，进了文科班。
　　 高考第一门语文，我竟然睡着在考场，考试结束后我异常沮丧。一个人晃悠到人才市场，看到上海服装厂劳务输出的告示后，我打了电话报了名。又来一次先斩后凑。外婆，外公，家里人怎么劝我都不听，在政府上班的四姨夫放任我去碰壁，主动送我去车站。过安检时，四姨夫让我出去再给家里打个电话道别。电话接通时，我听着电话里妈妈嘶哑的声音，眼皮有千斤重，仿佛看见隐约红肿的眼。妈妈说，回来吧，咱们复读一年，不行再复读，隔壁的张大娘，儿子复读了八年，你妈我有信心。我又一次回了头。母亲将我屋里的窗户打开，把书装进我的背包，第一次将我送进学堂。
　　 最让母亲难过的是，28岁的那年，我穿着传统的中式旗袍，挽起发髻，原本母亲应该欣喜，却泪水涟涟。我远嫁他乡，还偏执的选择了一个一无所有的愣头青年。前方路途漫漫，我这九头牛拉的性格，让母亲惆怅。这一次，终究没有拉回。幸好那年，弟弟的孩儿降临，每天啼哭阵阵，每天忙得没有片刻空闲的母亲，将远走他方的女儿的心酸暂时搁浅。
　　 妈妈说，女儿的快乐就是母亲最大的幸福，不管在哪里，无论在何处，母亲总是希望女儿能平平安安，能过得开心。她从来没对我要求过什么，知道我性格倔强，每次打电话母亲总是叮嘱再三，出门在外多听人劝，在人下要服人管，莫逞强。
　　 妈妈辛劳的付出从来没想过儿女的回报，她的目光一直伴着你，看你当年第一次冲着她笑，你第一次迈开第一步，你第一次喊出“妈妈”……她就那样一直看着你。看着你的眼，在村口，在街边，从来没给我留过背影，一直看着我。
　　 这个坚强勇敢的女人，凭着自己的坚持一直鼓励我成长，并且用她一贯的坚持让不爱学堂、打架斗殴的弟弟，念完了大专。她没有豪言壮语，但总会说天理公道自在人心。
　　 而今，我在城市漂泊，成长，努力落脚，但我知道我的根一直都在母亲那里。
　　 在我每当夜深人静的回响中，在我观望灯火阑珊的街光中，关于母亲期盼的眼神的光一直很亮，且每时每刻都陪在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