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吼的寒风穿透破旧的窗纸刮进狭小的屋子，窗前昏黄的烛光忽明忽暗，在冰冷的泥墙上映下斑驳的黑影。
　　 “妈妈，爸爸都出门五天了……”玉娥将头深深地缩进她怀里，焦急地问。
　　 “傻丫头，你爸爸明天就回来啦！”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柔声答道。
　　 窗外的狂风肆虐地嘶吼着，后庭的竹丛中断断续续传来“嘎吱嘎吱”的断裂声，隔岸的空谷中连绵不绝地回荡着猫头鹰“咕咕”的叫声……
　　 北风还在紧叩门扉，隔壁家的大黑狗“汪汪”狂叫着，窗外晨光熹微。她一夜辗转反侧未入眠，便早早地披衣起床了。
　　 她摸索着擦亮蜡烛，坐到昏黄的烛灯下，闲置已久的那盏铜镜已布满尘埃，她用手帕轻轻地弹去尘滓，定定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出神，这般熟悉又那么陌生？白皙的面容更添了一层憔悴，她利落地拔下暗藏鬓角的那根白发，明媚如水的眸子里缀了一抹黯淡，眼袋微微有些泛黑，玉颈前坠的那枚杜若花颜色竟未损半分。“婉转峨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将披肩的长发绾起。
　　 “妈妈，外面雪下得好大嗬，连树梢都堆满了雪花呢！”玉娥在雪地里欢呼雀跃。
　　 “是啊，好多年没见过银装素裹的天地了，茫茫大雪将尘封的一切全都掩埋。”她倚在门前，喃喃自语道。
　　 “来，玉娥多吃点青菜，吃完饭咱们就去接你爸爸，你爸爸去环山打猎，就快过年了，他肯定就快回来了。”她一边给女儿夹菜一面说着，黯淡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光亮。
　　 狭窄的巷道里大黑狗歇斯底里地吠着，脚趾在空中疯狂地扑打着，狂风卷起它全身的毛发，它骨瘦如柴的身体在寒风中剧烈地颤抖着。
　　 “哟，这么冷的雪天去接你丈夫》”身材矮小而臃肿的王大婶费力地攥住狗链子，一边阴阳怪气地吆喝道。
　　 “是啊，王婶儿，玉娥想爸爸了，我们去接他回家。”她微笑着点点头，玉娥怯怯地躲到她身后。
　　 “妈妈，这就是樱花树吗？怎么只剩些衰老的枯枝啦？”玉娥歪着脑袋娇声问。
　　 “是啊，只剩下衰老的枯枝了！”她轻轻地重复着，转过身抹去眼角的泪。
　　 樱树的枯枝在寒风中飒飒作响，雪纷纷扬扬下得很大，几只麻雀还在雪地里觅食，娇小的爪子刻下深深浅浅的印痕。她站在茫茫大雪中凝望，想象着自己幻化成了一瓣洁白的樱花，在洁白得耀眼的世界里翩跹起舞……
　　 “杜若？”温润如暖阳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她内心坚不可摧的冰山似乎在顷刻间融化为了乌有。
　　 她触电似的转过身，是那张在心里描摹了千万遍的脸，他俊朗的脸庞已被岁月的利刃刻了几许沧桑，额角被岁月的风霜刻了几道沟壑，昔日锋芒毕露的剑眉已少了几许锐气，明亮的眼眸里沉淀了厚厚的积雪和莫名的忧伤。
　　 “真的是你？”男人激动地搂住她的肩头，惊喜万分，“你依旧如当年那个娉娉婷婷的少女模样……＂
　　 “我、我已经结婚了……”她轻轻地推开他坚实的手臂，微微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
　　 “这位眼镜叔叔，不准你欺负我妈妈！”玉娥见状，立马飞奔过来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杨燚俯下身轻轻抚摸着玉娥的头发。
　　 “我叫玉娥。”玉娥紧紧拉住妈妈的手，怯怯地答道。
　　 “玉娥？仙云昨夜坠庭柯，化作翩跹万玉娥……”杨燚一遍遍地重复着，神色疑惑地望着她。
　　 往事如烟，转瞬即桑田沧海，一曲溪流环绕着静谧的村庄，和煦的微风轻轻拂过大地，红杏枝头春意正浓。
　　 “仙云昨夜坠庭柯，化作翩跹万玉娥，映日横陈酣国色……”她手执泛黄的书卷，轻声吟诵着，樱花坠落发梢竟浑然不觉。
　　 “嫣然欲笑媚东墙……”身后突然传来清冽如甘泉的声音，冷冽中却裹着几许温润。
　　 她触电似的转过身，正撞上他灼热的目光，眼前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双剑眉锐气逼人，深邃的瞳孔溢满了笑意，嘴角正微微上扬，她看的有些入神，脸颊不禁微微泛起了红晕。
　　 他伸手轻轻捻起她发梢上的落花，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书缝。
　　 “在下杨燚，敢问姑娘芳名？”杨燚向后退了三步，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秋水般的眸子。
　　 杜若微微低下头，轻声答到，脸颊已染成绯红。
　　 “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杨燚轻声吟唱，声若玉石。
　　 她蓦然回首，四目相对的刹那，烟波流转，一瞥惊鸿，空空荡荡的原野中，雪白的樱花漫天飘舞，将她的世界一点一点幻化如梦，她微微有些眩晕。
　　 ……
　　 “此去经年，每逢樱花烂漫，我都会站在樱花树下等待……”杨燚深切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眶有些湿润。
　　 “当年我父亲病重，倾尽家产还是无力承担巨额的医药费，而赵平他们家愿意替我爸出，唯一的条件是我嫁给他……”她蹲在雪地里，泪水一颗颗从绯红的脸颊滑落，脚下的土地裸露出骇人的伤痕。
　　 “爸爸，你终于回来啦！”玉娥蹦蹦跳跳地跑去迎接赵平。
　　 “丫头，爸爸给你带回了一只画眉鸟，好看吗？”赵平晃了晃笼中毛色鲜亮的小鸟，它惊悸得上窜下跳，叫声有些嘶哑。
　　 “把鸟放了吧。”她用手指迅速地抹干眼泪，声音有些哽咽，站起身迈着轻盈的步子向赵平走去。
　　 “好呀！”玉娥闻声，飞快地打开了笼子。
　　 “我们都应该打开沉重的枷锁，放开心中那只囚鸟……”她久久地仰望着飞鸟消失在苍穹中的掠影。
　　 杨燚还伫立在樱花树下，看她们一家相互依偎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雪地上残留的脚印被凋零的樱花一寸一寸掩盖。
　　 他蓦然抬头，狂风还在肆虐地侵袭着枯树的衰枝，雪纷纷扬扬、迎风飘飞，一如当年洁白得耀眼的樱花，在一尘不染的天地中翩跹起舞……
　　 “仙云昨夜坠庭柯，化作翩跹万玉娥……”杨燚一边打开车灯，一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不禁破涕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