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城市·风·行
麦莎为北方带来的好奇与惊讶远远多于雨水。——题记
城市·风·行
五岁以前,我在南方的一座海滨城市长大。它有一个军港,有一些殖民地时代留下的痕迹,有一点沿海开放城市的泡沫和没落的地区中心的无奈。
很多年后我从王朔的小说中一次次地读出我所熟悉的,八十年代的军港符号:那些肤色黝黑牙齿雪白笑容灿烂的水兵,那些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女孩子,那些明亮的天空下倾泻下来的阳光,那些似乎更多地作为画面背景而不是军事武器的舰艇,那首每晚从码头广播中流淌出来的《军港之夜》,那些海浪的叹息与歌谣,还有那些蓝得耀眼白得心动的海魂衫。
城市里还保留着殖民地时期的总督府、公使署、天主教堂、驻军营盘,哥特式的立面与门窗在岁月的磨洗下斑驳沧桑,但依稀还可以见到上个世纪印度支那式的繁华。老城区残破的骑楼前长长延伸的台阶,指向远远退却的海岸线,昔日商业中心的繁华早已被雨打风吹去。街道两边美丽而修长的棕榈,摇摆着带出空气中潮湿而咸涩的海水味道。
城市的发展算不上迅速。与所有其他的小城一样,它有雄心勃勃或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有潮水一般涌起又散去的摩托车,有白手起家的传奇和倾家荡产的故事。城市并不清晰的边缘与农田参差交错,一切都不那么富庶也不那么光鲜,大多数人都过着浅浅的生活,有一些梦想,然后笑笑,摇摇头,把它们看做是幻想,埋葬起来。
五岁小孩的记忆是可怜的,除了从小被太阳晒得也许一辈子也不可能变白的皮肤,很少再有什么存在能够提醒我在某一时点前的这个时段是否真实。不,对不起,我想起来了,还有其他的记忆,例如那水产市场的鱼腥,那假借香槟之名的加色素甜汽酒,那出生与每年照例住院一次的医院里的来苏水……这些保留得更为长久的嗅觉的苏醒终于迫使我脑海里最深的一处残余不得不复活:那是一座属于风的城市,海风,烈风,台风。小时候的我最喜欢的就是在空旷的街道间,在开阔的平地上,伸展开双手,试图去拥抱或者捕捉风,任它把我吹得身不由己踉踉跄跄步步后退,我只是呼喊,充满快感。
五岁后我到了现在生活的这座充满矛盾的城市,它更惬意,更悠闲,更繁华,更紧张,空气浑浊,天色灰蒙,人面淡漠。我逐渐割断了与前一个时段的联系,虽然我依旧可以说一口流利而地道的方言,虽然我在十二年后无意中遇见了那个曾一起在舰队司令部大院门口的沙堆前玩耍的伙伴,虽然我为了一些五岁前就认识的人卷入过一场莫名其妙的群架。如今,我在看到那个地名时,更多的,只是一个看客。
这座城市里也有风。风从高楼大厦间穿行而过,卷起灰尘与碎屑。我低着头,皱着眉,抿着嘴,紧闭内心,继续赶我的路,做我的都市人。
伫立中庭,风满袖。我想将来我的孩子不会再拥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