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狗(散文)
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堂哥家的堂屋里玩耍,猛一转身看见一只大狗,浓密棕黑色的毛发,露着寒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们,张开的嘴吐着猩红的舌头,白森森的尖牙泛着死亡般的光茫。我们这里只有土狗,灰白色、黄色或黑色的毛发,没有这么高大凶恶。我们吓得哇哇叫着争先恐后地往屋里跑,我跑在了最后面。首先右脚一阵巨痛,我栽倒了,紧接着脚脖子一阵巨痛,在大狗沉闷狠毒的“呜呜”声中我腰又是一阵巨痛,我无力也无时间反抗挣扎。幸好有大人及时跑来赶走了发疯般的狗,我虽然流血不止,但已没了生命危险。从此我心中害怕狗的阴影一直驱散不去,也不再喜欢狗了。
然而一只白狗却偏偏跑到了我家,怎么赶也不走。那天我在家里地坝上玩,就看见一只白狗在屋后的坎上站着看着我。我隔它有点远,敢仔细地瞧着它,它浑身白毛没有一根杂色,但肚子瘪了一个坑,瘦骨嶙峋的,并不漂亮。我慢慢走进屋,紧紧地关上了门,装着什么也没看见。母亲打开门惊呼道:“你们快看,一只白狗,不知是哪家的,跑到我家门口了”。母亲知道我怕狗,用石头吓唬几下,狗就跑远了。等伯伯干活回来又惊呼道:“你们快看,一只白狗,不知是哪家的,跑到我家门口了”。伯伯也知道我怕狗,用木棍吓唬几下,狗又跑远了。然而第二天一打开门,那狗又站在地坝里,抬着头静静地望着我家,瘦骨嶙峋地并不好看。爸妈又是一阵吼叫吓唬,狗就不见了踪影。然而第三天一打开门,狗还是站在那儿静静地望着我家。伯伯说看来是赶不走了,就喂它些吃的吧,等主人找来了再带它走。那狗就留在了我家再也没走了,慢慢地有了肉,毛也变得有了光泽。有人说“猫来穷,狗来富,猪儿来了穿破裤”,这狗到我家会带来好运的。可我还是不喜欢它,但它偏偏老跟着我,也一直没人来找寻,不知它是从哪里跑来的。
有一天,母亲端着一锅滚烫的水就往外倒,没有看到在门口的狗。白狗一阵痛苦的“汪呜——汪呜——”的叫声,消失在了地坝坎脚下。母亲赶紧跑去看,早已不见了踪影。母亲不停地自怨着后悔叹息,我却觉得这样也好,我本来就不喜欢它。几天都没见到白狗的影子,我们都认为它本性难移,跟原来一样肯定跑到了别处,野狗喂不家。然而几天后,它又站在我家屋前,只是背上一道猩红的伤口赤裸裸地露着,已经结了疤,那是开水烫伤的,看着触目心惊地极为丑陋。母亲心怀愧疚,热情地欢迎着它的回来,喂了不少东西给它吃。但它怎么也长不胖,骨头明显地支棱着,毛皮也再没有光泽,像要换毛一样,一坨长一坨短地,没有一点美感。
我虽然不喜欢它,但它偏偏老爱跟着我,小伙伴们见到这样的狗一直跟着我,就是轰然一阵嘲笑。我用木棍石头打它,它也不跑开,就站在远处静静地望着我,这让我更加恼火。别人家的狗看家看得紧,只要有点响动就会“汪汪”地叫,但这狗好像不会看家护院,只是负责跟着我。母亲因为烫伤它的缘故,一直对它挺好,那道手掌宽的伤疤已经痊愈,但再也不长毛了,一直裸露着。它不仅跟着我在院子里玩,我上学时还会跟着我一直到河边,同学们看见它时的嘲笑声,更让我难堪。但它一直都跟着,到河边站着一直看着我过河。
白马将军的凉桥因为年代久远没人维护很快就不能行人了,后来有人更是搬走了木板,拆走了桥梁,凉桥就再也无影无踪。人们就在白马将军边用几根杉木搭建了一座简易的桥供人通行,但桥身矮,涨大水时洪水往往会漫过桥而将桥冲走。有一天我去上学,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水位虽然不高,但浑浊的河水在河中咆哮欢腾,泛起道道浪花。我走在桥上眼睛忍不住看了眼河水,看了之后就越是害怕,越是害怕就越是紧盯着奔流的河水,河水在桥下漩涡处不停地打转,让我的头一阵晕眩。我赶紧蹲下身试图抓紧杉木,但脚在湿滑的杉木上一滑,我就跌入了河中。
我闭着双眼双手到处乱抓,但除了水什么也抓不到,我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翻滚、下沉。巨大的水流裹挟着我,水直往嘴里灌,毫无反抗之力,憋闷的胸中难受之极,死亡已步步紧逼而来。正在绝望恐慌至极之时,我手竟然碰到了毛绒绒的东西,就不顾一切死命地一抱紧紧地搂住。感觉那东西在动,慢慢地我的脚触到坚硬的石块,头伸出了水面。我长长地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我紧紧抱着的是我家的狗,湿透的毛紧紧地贴在突兀的骨架上,那一道灰色的疤裂开了一些细长的口子,能看见里面猩红的血肉。
一只狗不知从哪儿来差点要了我的命,另一只狗不知从哪儿来却救了我一命,我不再讨厌狗了,但也喜欢它不起来。白狗还是那样每天跟着我,也不长肉,皮毛还是毫无光泽。后来我上初中去了,住在学校里,见到狗的时间就不多。有一次回家没有看见它,问伯伯母亲,他们也说已有两天没看见了。难道它本性难移又跑了?
伯伯干活回来,说他见到了我家的狗,死在了家边上一百多米远的山脚下树林中,已经腐烂,有些臭了。它悄无声息地不知从哪儿来,但它知道该悄无声息地到哪儿去,临死去也不能让我家闻到它的腐烂的气味,却也不舍得离得太远,也不需要我们费时费力地替它掩埋,幽静的青山是它最好的埋身之处。
有时我仰望天空,雪白的云瞬息万变,但我似乎总能看到我家白狗的影子,背上一道深色的疤,隐隐约约躲在云间,静静地望着我。仿如当我再有危险的时候,它就能一个健步跳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