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初五是父亲的生日，父亲七十二了，今年是他的本命年。
　　 早就跟父亲说好，生日请他来城里过。侄儿侄女们在外面上学，哥在城里打工，老家就父亲一人，平时有住得不远的二叔幺叔他们照应着，可是生日，还是在城里过热闹喜庆些。
　　 前几天父亲电话里说，他不下来了，生日过不过有什么要紧，他已买好了一只土鸡，七十块钱，到时自己做了吃就是了。
　　 我知道父亲在赌气，和谁呢？和我吧！要么和哥！或者是他自己！
　　 十年前母亲一病不起长眠地下，她生前不止一次断言：“我死了，你爸会受罪的！”母亲的预言并非空穴来风。母亲在日，几十年里父亲连饭都不必自己盛的——饭碗见底了，自有眼尖手快的我和哥或母亲接过来盛好，恭恭敬敬双手端了递到他手中；每次出诊回来，母亲总给他把洗脸水倒好、茶泡好端到父亲面前去，他心安理得享受着。母亲的担忧不无道理：油瓶子倒了也不扶的父亲，没了她，怎么照顾得了自己的饮食起居！
　　 母亲去世时父亲刚过六十，那时候哥还没来城里，嫂子也健在，可父亲还是单过，自己学着做饭，老是凑合，那个冬天方便面罐头成箱成件买，胡乱做了能充饥就是。多数时间，他都是背着药箱各家各户跑，几十里甚至上百里远的病人，往往一住几天，饭自然不必自己做了。
　　 五年前父亲做了胃大部切除手术，术后好长一段时间住我们这里调养，女婿的病号饭做的美味可口也精心尽意，父亲痊愈得很快。痊愈了的父亲急急忙忙又赶回阔别几月的老家，他老人家的心里，很难将女儿女婿家真正当成自己的家吧？女婿笑他每次匆忙的样子像是出差住旅馆，他摸摸后脑勺笑笑，不置可否。
　　 内心隐隐愧疚，觉得实在没尽到做女儿应尽的责任。对父亲，除了常常打打电话，一年不多的几次回去看看，帮他买内衣外套，来这里住的时候，为他做饭洗衣外，我又做了些什么？？切身为父亲做过多少生活上的计划安排？父亲手术后不久，认识了一个不到五十岁的女人，犹犹豫豫征求我们的意见。哥和我说：那女人好几个儿子呢，都没成家，房子地基刚起，对父亲怕是—— 这样一来， 自然是没了结果。可父亲一定有些失望吧？晚景的孤单凄凉是做子女本就不周的照顾替代不了的！
　　 接下来的几年里，父亲几次身体大恙，心包积水、急性胸膜炎、胃出血——回回都凶险极了让人捏把汗，最后总算化险为夷终于康复。
　　 他还是常住老家，一个人守着老屋。我常对他说：“您别回去了，就住城里好了！”可父亲说：“暂时能动得了，等动不了再拖累你们吧！”只是不时听到父亲的念叨：“你哥在外面，娃子们都上学，上出来了也不会回老家的。总是我一个人在家，我一个人。”
　　 听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很无能，不能为父亲营造一个可安享的晚年。嫂子过世，哥哥得为三个孩子打拼，自顾不暇，照顾父亲只能是一句空话。父亲，帮哥守着家，种种收收地忙碌着，总想着为儿孙再尽点心力。而我，又为父亲做了些什么？将要做些什么？
　　 父亲终是来城里过生日了。生日前一天刚好是周日，女儿作业也弄完了，我们提前在那个新开的湘菜馆订了座。下午六时，我们一家还有哥与父亲一起举杯，一句“生日快乐”，酒杯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而我的心，依旧沉重着：父亲还惦记回老家，守着老屋，守着哥的家和地，要种要收，总是忙不完，总是孤独的一个人，我孤独的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