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乡土气息的年味儿(散文)
时令一旦进入小年,寒冷的冬日开始变得热烈、热闹起来。街上年货应有尽有,一串串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摊上摆满红艳的春联,这一切,昭示着新年脚步临近。拥挤的人群,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超市出来,购物城进去。无论大人还是小孩,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年味越来越浓,弥散在一座城、弥散在千家万户。我也忙于置办年货。今天的生活衣食无忧,物质极大丰富,过年更是红红火火。然而,最美的感觉还是小时候在农村,那乡土气息的年味儿,是阳光在心头化开的暖。
乡庄人准备过年,是从杀猪和给娃娃缝新衣裳开始的。一到腊月,大人们便忙着粜粮食变点钱,过年需要不小开支,娃娃的新衣裳不能没有,再穷也不能亏了娃。家里有几个娃,就得缝几身新衣。那年月没有成衣可买,全是扯布缝制的。女娃娃是花布褂,毛蓝裤子;男娃娃,不是一身蓝就是一身军绿制服。大人把几截布放到缝纫铺,这才能缓口气。而娃娃们尤其是女娃,期待能早点穿上新花褂。娃娃们盼呀盼,盼过年就像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缝好的新衣裳,娃们喜不自胜,但试穿一下还得脱掉,正月初一才能穿出去。有性急的,偷偷穿了新衣溜出去兜一圈,赶忙回家脱掉。看着娃们迫不及待的样子,大人叹息:"唉,娃娃们是过年哩,大人们是过难呢。"我不光听母亲说,也听好多大人这么说。娃娃们不省事,自然不懂其意。成年后,我才理解那时候的农村人过年,父母是多么不易。
等交了九,耳边不断传来猪的响亮叫声,有人杀年猪了。随后猪的叫声一日胜似一日。在庄户人心中,年猪挨刀时发出的不是惨叫,那是嘹亮的号角声,它使农家人为之振奋,为之看到生活的希望。杀猪匠忙完东家忙西家,忙得不亦悦乎,主家更是如遇丰年一样的欢喜。杀猪现场少不了一群围观的孩子,我亦是乐于看杀猪匠那变戏法似的手艺。猪脱了毛变得一身洁白、被匠人吹得圆鼓鼓的。还没有开豁,主人已蒸好了猪血馍馍端出来,在场的孩子们都会有幸品尝一块。猪血馍馍,只有每年腊月才吃得上,长大后,我已是多年闻不到其特有的香味了。匠人取出猪的内脏,把尿泡吹成了"大气球"挂在院边树杈上,亦或主人家的小孩挑在棍子上玩。看着那个"大气球",别的孩子羡慕不已,巴不得自家的猪快点被杀掉。
一头大肥猪的肉,是一家人一年的油荤。杀了猪,把肥肉炼成油储存在缸里,猪头、猪腿、肋骨,挂房梁上,过大年时吃。
到了小年,送走灶爷,一连串事情须做:扫房(当地人称扫煤),糊墙,换中堂,贴年画。除夕前两三天,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热气升腾,早晚不绝,那是人们蒸过年的馍馍、煮猪肉。这时候,满村散发着诱人的肉香和蒸馍的甜香,驻足吸吸鼻子,让人馋涎欲滴。乡庄人热情好客,只要到他们家,绝对会让你一饱口福。蒸几大锅馍馍,煮一大锅肉,还怕你吃不够?院子若有孩子们玩,主人会拿出热腾腾的、雪白的、裂得像花瓣样的馍馍给他们吃。晚上有人来串门,男主人在炕头燃得通红的火盆里煮罐罐茶做招待,女主人则拌一碟煮好的精肉、拿几个酥软的馒头摆在炕桌上,招呼来人吃。大家围坐一起,边吃喝边拉家常,一同憧憬美好的来年。辛辛苦苦忙活一年,难得趁过年歇息几天,难得这么悠闲,难得生活大改善。不说娃娃喜欢过年,大人怎么能不喜欢?恨不得天天日子如过年,那才是一辈子最大的愿望。
期待已久的新年,终于迈着轻盈的脚步姗姗而来。天空破晓时,一阵阵清脆的爆竹声划破乡村的宁静。新年来到了。大人早起,清扫本已干净的庭院,张罗着做一桌丰盛的菜肴。乡庄人日常油荤淡,过年有猪肉,让老人、娃娃多吃点荤食。娃娃们眼睛一睁,便嚷着要穿新衣裳,要磕头钱(压岁钱),要放鞭炮,当然也要好吃好喝的。这一天,娃娃们从头到脚一身新,小丫头的羊角辫上多了一对红艳艳的蝴蝶结,细看看,乡村娃娃也是这般有模有样。平日顽皮的小子,变得听话、规矩许多,不需要大人逼迫,自觉把小脸洗得白白净净,配上新衣裳,嗨,真是变了一个样。
穿着这么新炫,总得出去夸耀一番。不管天空飘雪下雨,不管天气寒冷,都奈何不了娃们出去夸新衣的急切心情。村东村西的娃娃,蹦着跳着去了村头晒谷场汇聚,花花绿绿三五成群,像盛开的花朵。他们比新衣裳,看谁的最花最好看;比糖果,看谁兜里装的最多;比放鞭炮,看谁的响声最大。不知谁在场边搭起了一架秋千,娃娃们涌上前抢着荡。弱势点的败下阵来,怏怏不乐地离开,结伴互相去串门。尽管大人一再嘱咐,正月初一不要去别人家,但娃娃把这话忘得一干二净。串门当然有意思啦,一来主家给糖果吃,二来墙上新贴的年画很好看。有幅《百年和合》,画面上有个白胡子垂到胸前、手拄拐杖的老寿星,旁边有两个童儿,一个端着一盘粉嘟嘟的桃子,另一个则拿着灵芝及五谷;梅花鹿翘首仰望,上方有飞舞的蝙蝠……很奇怪老寿星的额头怎么鼓着个大包?年画五花八门,内容不一,有的是单张戏剧人物,有的是四条屏。记得我家有一幅叫《比谁力气大》,画上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扳手劲,女孩子穿着粉色的花衣服,红扑扑的圆脸蛋上有对小酒窝。父亲只要看到这幅画,就会夸小女孩可爱的样子像妹妹。我听了,心里不免有丝妒意。
娃娃们不光喜欢看年画,还喜欢去家家门前读春联。识字不多,弄不清上联下联,搞不清从左还是从右读起。尽管有的字不大认识,但还是饶有兴趣。对联内容复杂,横批四个字倒容易记得,比如:万象更新、春回大地、瑞雪丰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连同那火红的颜色,全都留在乡庄娃娃的记忆中。
正月初一眨眼而过。初二开始大拜年。外婆外爷、姨姨舅舅、姑姑大伯……这些近亲戚得赶早走,村里四邻八舍也得去拜。娃娃争着去,大人不带便死缠闹活,正月里哭闹有忌讳,大人不得不顺了娃。娃娃爱凑热闹,亦想挣几毛钱的磕头钱。初二到初六,是拜年最繁忙的时段。尤其对长辈,拜年时间一般不能拖过初六。这期间,乡间小路上过往的拜年人群络绎不绝,像逢集赶场一般。人们脸上挂着笑意,精神振奋。这是一年中农家人最快乐的时候。
高高兴兴忙忙碌碌中,不觉意到了正月十五,像正月初一那样,热热闹闹,当然不忘祭祖先。尔后,年过罢,大人、娃娃各干其事。娃娃们又在期待,期待下一个新年快点来临。
我,亦是和这群娃娃一样,在乡土气息的年味中,在一年又一年的期待中长大。如今的日子,胜过小时候过年,顿顿有肉吃,常常有新衣穿,却少了那份热切的期待,那份心头的温暖。现代城市人情的薄凉,使人更加怀念那氤氲不散的乡土年味儿,那是阳光在心头化开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