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山那边(散文)
阳光很好,明晃晃的,落在草叶上,树叶上,房顶上,人的身上都是暖洋洋的意思。或许是错觉,夏天与冬天的阳光缺失了这种气质,一味的炙热和苍白。一掠而过路旁的行人和车辆没有知觉的倏忽不见,唯独暖洋洋的阳光一路追随。
华山,非著名的西岳华山,坐落于莱芜市西北方向,又称华山国家森林公园,民间叫做大山。山顶有座雷达站,有兵营驻扎,所以又叫雷达山。每次来华山,仅仅就山口的水潭附近兜转几圈,其春夏秋冬的韵味各不相同,已是倾倒众游客,我自然也醉倒其中。每次的匆匆逗留,总有遗憾拥塞胸间,山的那面怎样呢?还是山?可能受老话:“这山看着那山高”的影响,向来也没有去山那边看看的念头,估计都差不多吧,很满足眼前山涧溪水的灵动、清澈而止步不前,怕是破坏了自己的想象。远眺树木葱荣非瘦骨嶙峋的秃山荒岭,心里多了几分期待与彷徨,鼓了几次勇气终也因了众多琐事未能成行,渐渐地成了心病。看看网站发布的图片帖子也多是山口附近那几汪水潭,看的多了没有了新意,无非给人留下山清水秀的印象,时间久了,心病渐轻,淡忘模糊了山那边的影子。
模糊了的是影子,逐渐清晰起来的是影子里的山。刚好同学相约去华山探路,为国庆节后的活动做准备,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初秋难得有这样的好天,前几日还是阴雨绵绵,自己还纳闷半岛效应影响力的巨大,搅得四季都不分明了。放眼望,田野开始剥离五颜六色的外衣裸露出本来的面目,收割的玉米秸一团一团站立在裸露的土地上,印证了自己遥远的记忆。劳作的农人散落田间地头,一仰一伏间转动了田间的景致,记忆随了转动的景致回放。带了泥土腥味的气息掺杂着火熏火燎的烟味,晕染着眼睛里的空间,是沉默还是承受?父亲母亲这个当空里大概也在田间劳作吧。一缕温情伴着心中一丝愧疚弥漫全身,眼神变得虚弱。每年的秋天都要回家帮着父亲母亲收秋的,是程序也是自己对父亲母亲的一种表达,这是远远不够的,真的不够。劳作了一辈子的父母可以放下自己的孩子可永远不会放下心里的土地。不回,心里的愧疚和牵挂压的自己喘不过起来,回吧,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再能干能替父母做多少事情?拾掇地里的活路还是抛给父母。甚至有时候随了自己的兴致去捕蚂蚱,逮蛐蛐,为的是增加饭桌上的下酒菜。自己一直就是游荡于城市与乡村之间的稻草人,飘着,怎么努力也没能在城市坚硬的马路上扎出茂密的根须,在村里还披着城里人华丽的外衣。父亲母亲欣慰的是把庄稼种到了城里,他们自己的根须延伸满了乡村的土地,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游离的眼神扫过田间站立的玉米秸,一仰一伏的农人,裸露出暗红色肌肤的泥土,想象千百年的老作方式,那该是村庄留给我的温情。
山,不是什么有名望的名山大川,一路同学的絮叨没有听进去多少,默默看着车窗外田间的风景,如果要寻找季节,就该到田间地头去找,那样的触动与感悟绝非处理过的图片所能达到。现在农村的生活真的越来越好,这个不单纯的指物质生活的愈来愈丰富,是生活的方式构成和习惯,谁还在乎城里人乡下人,乡下人再不是愚昧落后的代名词,而是活生生的群体。就是被这一丝温暖牵引着,被季节打动着掉进温情的记忆。
山路是水泥路,山路两侧是山。山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细密的植被密密匝匝的覆盖着。山路从山的中间穿过,高高低低的树木投下的影子弄的山路斑驳陆离。很奇怪,走在这样的路上没有爬山的激情,象观光客,除了感叹全国性的旅游大开发搞的如火如荼就是失落,象永远摆不脱村庄温情记忆样的暧昧。信马由缰钻入路边小山上的松林,松树连接成片的树影让我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我是个自由散漫的人,到现在也没有学会在格子里写字,是否是一直在寻找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大概和自己是个不安分的人有关系。越过山头重新回到山间的水泥路,路旁有垃圾箱和指示方向与景区介绍的牌子,这就是所谓的景区建设的人性化了。人们积极的追求忽略了山的感受,山的沉默好像不能也不会唤起人们内心一点什么了。山下星罗棋布的村庄不是黑黢黢的影子,多了明亮的色彩。走出村庄的人们又多少曾经回头打量过?那抹影子是否还缠绕着你的梦境,梦里的父亲母亲是否还依然年轻。山上的树木越来越密,越来越直,越来越高,树下的植被越来越杂。一丛鲜艳的野花惊起一连串的惊叫,一簇鲜红的野果引出一嘟噜欣喜,透过树林的间隙看到山下的模样一样能串起一堆的感慨,我有点厌烦了,自顾自的前行,这就是山本来的面目,它就该是这个样子,像鼻子长在脸上一样自然。一个硕大的蜘蛛网挂在黄草与荆棵上,彩色的蜘蛛高踞网中央享受星星点点的阳光。阳光似线一下子把我扯远了,看到坐在田间地头抽烟休息的农人,满足、自得、踏实。
放弃上山的大路,所谓的大路据说是以前给驻扎在山顶雷达站的官兵送给养的路,看情形该是废弃了,铺满了杂草,被一个夏季的雨水冲刷的坑坑洼洼,乱石遍布。走小路是受了缀满枝头酸枣的诱惑。杂草有一人多深,与杂草纠缠的酸枣树从杂草丛里探出头,摇晃着满脑袋的酸枣,在阳光下显得饱满圆润,色彩艳丽,像极了玛瑙。摘一颗入口,精神为之一振,这才是纯粹自然的绿色的,比之在城里街道和超市里装扮了形象的水果,虽然没有炫耀的身价,无异于人间珍馐。一路停停摘摘,看不清路,索性顺了感觉,听着虫鸣,刚才的厌烦消失的无影无踪,油然而生的是融入,这和我才是合拍的,大山除了沉默还有包容。同学说:绕过山去还有个四户人家的小村子,我们去那吃饭,我没有想象人家是什么样子,脑子里谙熟的就是村子,这才是我要寻找的。几间废弃的老屋突然的映入眼帘,断壁残垣,树木参天,散落了碾子和石磨,或许以前也曾经兴旺过呢,从废弃的程度看也得几十年了。被风雨侵蚀的面目全非的围墙与挺立屋侧的酸枣树相映成趣,迎着阳光很孤傲。农民工,没来由的想到这个词。酸枣树,农民工,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站在废弃村庄边上我想到这个词。被人遗弃又不可或缺,自生自灭又孤傲的活着,杂草更密实了,没有路的痕迹,只有杂草,草根挨着草根,重重叠叠,杂乱无章。草叶连着草叶,脚踩过窸窸窣窣,杂树隐藏其中,自己变成了蜘蛛。
穿过杂草丛,爬上突兀的岩石,一条石头路延伸在眼前。说石头路,和江南的石板路有着天壤之别,就是一块石头紧挨着石头摆出来的,路边有割倒的青草,这是人的痕迹了,有烟火味。石头路的左侧是深谷,不是悬崖峭壁的陡峭,沿着深谷的右侧有庄稼地,阳光赋予的色彩开始有节奏。山谷里流淌的溪水似钟似弦,清澈激越,经山谷的回荡温柔的传来,入耳清音沁人心脾,这是极度疲劳后的天人享受。蹲下身子,搅动溪水,清凉跳跃指尖。抬头看天,看山,怀疑自己是做了一个白日梦,没有城市上空一贯的浅灰色,没有城市马路上的湍急人流,没有城市大街小巷的嘈杂,只有宁静,一任的宁静,空旷的宁静。瞬间的失聪让我迷惑,山谷的那边还是山,山上有农田,农田的那边还是山,空旷的山,空旷的山的那边呢?山谷顶端村子里的一个老人用木杈挑着晒干的青草,旁边的牛悠闲的甩着尾巴,青色的院子,斜歪着的篱笆门,慵懒散漫。青色院子地堰下边长着葱茏茂盛的生姜,地堰边的小溪缓慢的流动,流过我的身体,流过我的心田,流过阳光。村子四周都是山,环顾一圈又想到山那边。老人说:只有四户人家了,其他的早就搬走了。从村子的形状看,原来也只有四户人家,早搬下山的人家可能就是路上看到的废弃的村子。老人说:山外面好,要啥有啥。还说他的儿子也住在山外面,老了,也不想折腾了,住山里挺好,也去儿子家里住过,儿子很孝顺,还是住不下,心里不踏实。老人该是有牵挂的,牵挂着大山,牵挂着山里的虫虫草草。牵挂,一缕不散的温情,以不同的方式存在着,一旦和某个时空的印象重合便源源不断的滋生出雾一样的弥漫,赶也赶不走。老人的话让我想到父亲。父亲与村庄里的大多数老人一样,不起眼,秉承了祖辈的训诫,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相信三从四德的做人原则,没有沟通,说一不二,祖辈都是这样,他们那时候才叫规矩。没有沟通,更别说做朋友,唯一的沟通方式就是土地。父亲在土地上劳作,我在土地上玩耍。从土地上的玩耍到跟在父亲后面的土地上的劳作,在父亲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农民的孩子就是泥土。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农民的孩子就该学会侍弄土地,那是根。最终我还是离开了土地,这也是父亲所期望的。自以为离开了父亲的传承,也曾经以为自己离开了土地,离开了村庄,自己不再是泥土,自鸣得意戴了城里人的帽子往返城市与乡村之间。微妙的是躺在老家的炕上,闻着阳光和泥土的味道,酣然入睡,不会有烦恼,不会有漂浮着的轻佻,温厚的感觉像老屋的土坯墙那么自然,院子里小狗叫声样的欢快,我回家了。就是这些感觉逐渐的让我明白,我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土地,土地的气息蜘蛛网样的网着我,我还是那只蜘蛛。
山风吹来,松涛汹涌,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倾听,浑厚流畅。松涛的背面还是山,我在山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