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檀香.某人杯】天下第一难事(散文 征文)
在我刚上中学的时候,父亲问我:“娃,你说天下第一难事是啥?”“考清华、北大。”我不假思索地答道。谁知父亲摇了摇头。沉思片刻,他才说,“第一难事就是种庄稼。”看着我似信非信的神色,父亲加重了语气:“三天学会个买卖人,一辈子学不会个庄户人。”打那以后我就知道,世上有难事,莫过种庄稼。及至我长大后成家立业,亲自当了几年庄户,才彻底明白了父亲那句话的含义。的确,种庄稼就是天下第一难事。
种庄稼之难,首先需要解决爱与不爱的问题。在一般人的思维里,农民就是受苦人。一辈子欺负土坷垃,一颗汗水摔八瓣,一年四季不得闲,整天一身土,两脚泥,还挣不了大钱。有的时候,辛苦一年,还得贴钱。永远上不了台面,撑不起场面,有不了出息。所以,他们对种地、当农民都是敬而远之。即使受形势所迫,当了农民,也是心不在焉。三天打鱼,两日晒网,心思用在怎样赶快逃离农村、脱掉农皮。抱着这样的想法种田,结果可想而知。
种庄稼之难,其次需要解决种什么的问题。在收获前,你绝对不会知道今年老天爷青睐什么,厌恶什么。种玉米还是种葵花?对你而言就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有时你猜对了,有时大错特错。我有一年种了西瓜,那年前期风调雨顺,加上我含辛茹苦,西瓜长势喜人,平均一颗西瓜有八、九斤左右。谁知,就在西瓜快要上市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把我一地西瓜打得百孔千疮,看着一地的红壤绿皮,我如同被抽了脊梁,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久久起不来。而那年种西瓜的人,绝大部分和我一样,血本无归。这说明,那一年不适合种西瓜。有时候,你猜对了今年收什么,但如果没选对地块,同样会事倍功半。因为有的作物对茬口很敏感,怕重茬、怕迎茬、怕对茬。有回我种了10亩葫麻,不小心四六年对茬。小苗苗出来时,长得喜盈盈的,一天一个样。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就今天一垄,明天半行死了个净光。
种庄稼之难,其三需要解决卖的问题。今年种啥好,不仅仅是老天爷说了算,还得看市场的脸色。种好不如卖好。那年,我种了5亩甜瓜,长是长的真好,一个个要长相有长相,要卖相有卖相。离地三、五百米,就有一股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吃一口,更是脆中带甜,香得让人咬自己的舌头。然而,到了上市的时候,却贵贱没人要。为了找客商,我上河北,到大同,托朋友、拜亲戚,折腾了半个月,愣是一个都没卖出去。烦燥的妻子看着一地的好瓜出不了手,每天在圪塄上来回走动。也许走的次数过于频繁了,竟把一圪塄茂盛的青草都踩死了。
尽管当农民不被人看重,种庄稼效益时好时坏。但也有一些人对土地爱的深沉,舍不得离开土地。我的三叔就是这样一个人。
每年初春,当地脉刚消,三叔就坐立不安了。抽烟没味,喝酒没味,看戏没味,他心中涌动的亲近土地的欲望势不可挡。于是他早早地拿起耙子、扳镢,出地搂柴,打茬子,把地整理的容光焕发,就像一位待嫁的新娘。三叔以身相许的热恋就此开始了。当雪亮的犁片犁开土地的暖烘烘,湿漉漉的胸膛,三叔不顾一切地把头埋进深深的墒沟,长长地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望望四下,忽然就高兴地喊了起来:“呕……”四下荡起一片浑厚的回音。
几天后,田野已不再是光秃秃的破败景像,仔细看去,小苗的芽尖顶上来了。看似柔弱,却有着动地惊天的力量。三叔这时背着手,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不时会弯下腰去,为顶着冻土的幼苗完成脱颖而出的一跃。这时,春阳和煦,照着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照着心花怒放的三叔,显得那么那么田园,那么诗意。
到了夏天,三叔更忙了。禾苗喊渴,他没日没夜的引水浇灌;禾苗遭受了虫子的欺躏,他调动农药不失时机地迎头痛击;禾苗缺乏营养,他运筹肥料来解燃眉之急;禾苗让大风侵略倒地,他更是老泪纵横,一苗一苗用手扶起。三叔的脸膛被晒黑了,脊梁更是泛起油汪汪的黑光。三叔的付出,让他的庄稼鹤立鸡群,长势总比别人好一截,收成总比别人多一点。近年来,随着村里人大量进城,三叔更是如鱼得水,承包了大片土地。尽管老天爷不因为他的执着而对他另眼相看,尽管市场不因为他的坚韧而对他网开一面,但三叔却活的通透,活的充实,活的阳光。他说:“咱庄户人,血脉通着地脉,一天不种地,一天不接地气,就会失魂落魄,没着没落的。种庄稼是难,是只要你一心一意把辛苦下到,皇天是不会负有心人的。”
是啊,三叔是没有找到打开“天下第一难”的最有效的钥匙,但也正是他和与他一样的一大批坚韧不拔者,用汗水滋润着中国的丰衣足食,用忠诚谱写了中国的五谷丰登。三叔的肤色已接近于土地的颜色,他比土地多了一双眼睛,那不屈不挠的眼神,让人想起了那幅流传千年的瑰利壮阔的梦之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