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我家的猪(散文)
家里养猪,从我小到大没有间断过。
小时候,家在山脚下。人住的是墙壁开裂的土坯房,猪当然没有现在那么完善的猪圈。猪白天里到处乱走,厨房卧室、菜园里、竹林下,都可能看见猪瞎逛悠,只有到了晚上才将猪赶到某个角落圈起来。
据父母说,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有一次睡在竹席上,猪狂奔了过来,把我的头皮蹭破,父母惊出一身冷汗;我蹒跚学步的时候,有一次走过湿滑的天井,猪走过来,拱着身子把我挤倒在地。大概从那时候起,就埋下了我对猪不友善的种子。
到上学的时候,有一次母亲捕到了一只大老鼠,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炒熟的老鼠肉是一种让孩子们解馋的美味。母亲把水烧开亲手拨毛、开膛破肚,然后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转身去拿生姜,就在她离开的那一刻,猪进来了,嗅了嗅,扒到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刚剁好的老鼠肉,母亲回来发现,猪已经吃了大半,气得把剩下的都扔给了猪吃。那时,我就想狠狠地揍猪一顿。
有一回过节母亲买了一条鱼,挂在砧板处,四处瞎逛的猪进来了,一双小眼睛瞅了瞅,看看没有人,便胆大包天地把两只前蹄搭在靠近砧板的凳子上伸长猪头去咬挂在砧板处的鱼,整条鱼被它扯了下来。我发现了猪从厨房出来嘴里叼着条鱼,顿时火大了,抄起一根棍子,从厨房门口追着猪打,从厨房门口打到家门口,从屋前打到屋后,它嚎嚎惨叫着四处躲避,最后实在忍受不住松了嘴,我才捡回那条稀烂的鱼。
九岁的时候,我家从山脚下搬了出来,居住的环境有了许多改善,猪圈也修得比较完善,猪告别了可以到邻居猪圈串门的日子,不再四处瞎逛悠了。
乡下的孩子稍大一点就得帮忙做家务,喂猪是其中一项,我是极其讨厌喂猪的,猪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随地大小便,胡乱拱东西,又懒又邋遢,每天得伺候它。我每次喂猪,拎了一桶溲水到了猪圈哗啦倒进猪槽转身就走,这样的做法如果被父母看见那是被责备的,父母喂猪则细心得多,他们会用瓢勺一勺一勺地舀进猪槽里,等猪吃完了一勺再放下一勺。在猪吃得正狼狈的时候,他们还进猪圈里,仔仔细细地打扫猪窝。
我倒有一次主动跳进猪圈里,那是我提着一桶溲水准备往猪槽里倒,哪知有一头猪大概是饿慌了,一见到溲水桶就猛地冲上来,把一桶的溲水冲倒了大半,溅在我身上四处开花,我顿时火冒三丈,抡起瓢勺劈头盖脸地往猪头上打,猪赶紧把伸在猪栏上的两只猪蹄缩下来,在猪圈里嚎叫着跑,我还不解恨,翻进猪圈里追着猪打,打得瓢勺都裂了。
我对猪的“暴行”,家人一说起来都笑上半天,父母又笑又气,然后很严肃地说以后不准这样对猪了。
因为猪帮我们度过了许多难关,我家养猪,从未有猪不能出栏的。对于一辈子务农的父母来说,猪一出栏,就有一笔不菲的收入,能缓解一下生活的窘困,下个季度的油盐就有了着落,秋冬的衣服就可以添置了,孩子的学费不用愁了。
父母总是抱着感恩的心来养猪,他们常到池塘、田里捞水萍草,从几里外的旱地上挑回红薯菜,从菜园里摘了牛皮菜、苦麻菜,剁了煮熟,就着花生榨完油的渣饼,伴着剩饭、粥、糠给猪吃,还常常三天两头冲洗猪圈,把猪圈的地板冲得干干净净的,夏天给猪点着稻草烟驱蚊子,冬天把猪圈里湿稻草换成干的,把溲水熬热了才拿去喂食。
偶尔猪也会闹脾气,不吃了,不嚎了,父母就急起来了,把昨天猪槽里剩下的溲水舀走,再舀新的溲水进去,看看猪没有反应,就走进猪圈里一遍又一遍摸猪的头和身体,探寻猪到底生了什么病。有一回,猪生了病,卧在猪窝里不进食,我看见愁眉不展的母亲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支特大的针筒,里面注了大半筒的药水,走进猪圈里,猪看见这阵势,估计也怕了,哼哼了两下,但它有气无力站不起来,只前后摇摆了一下大耳朵。母亲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有些颤抖的手,学着父亲的样给猪扎下了这么一针,猪嚎地惨叫一声,浑身的肌肉在收缩、痉挛,直到针筒从它身上抽出,才瘫软在地,然后沉沉睡去。过了半晌,猪呼呼地爬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看到猪恢复了健康,母亲才拂去额头上的汗水,转忧为喜。
在城里斯混了这么多年,渐渐地品味出来了,城里的猪肉没有乡下的猪肉好吃。我一个进城二十多年亲戚,餐桌上常摆着的是乡下猪吃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红薯菜、苦麻菜、百花菜,他常常自己跑到乡郊去买乡下人自养的猪肉,有时也叫我顺便带给他。
随着农村大量的青壮年涌进城里,每天晚上乡下小卖部聚集的人越来越少了,渐渐地只剩下老人小孩了,村里其他人家的猪圈里难再有猪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起,父母的双鬓开始染上白霜,在我们三番五次的劝说下,父母终于也同意了不再养猪了,我家的猪圈被鸭占了。乡村傍晚的交响曲里,少了那猪的嚎嚎声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唯一不变的是,母亲每次听到我们准备到家门的声音时,就碎步小跑出来乐呵呵地上前拥抱,以及我们饕餮饭菜时,她眼中那盈盈慈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