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檀香.某人杯】平安警(短篇小说 征文)
一
俞益民站在窗前,望着已是灯火阑珊的窗外,眉头紧戚着。
已是寒冬腊月,冷厉的寒风不停地从远处的旷野,肆意着向他这户敞开着的窗户里窜进来,扰乱着他的头发,扑击着他的脸颊,像一条条毒蛇般,从他的衣瓴口,直灌进他的身体里,噬咬着他的躯体,可是他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躯体的痛楚。他是想让寒风吹吹他发热的脑子,冷冷他充溢着委屈的内心。自己错在了哪儿呢?自己有错吗?竟然惹得所长对他大发雷霆,严词训示!而他自己憋着的一肚子的气,又从何处发泄?
“两天两夜了,”俞益民想:“四十八个小时,我就偶尔的闭了一会儿眼,所长竟然就这样不顾人情,不体恤下属,对我无尽吹落!警察这活,还真不是人干的,在所内,被领导训,在所外,被不怀好意的人奚落,挖苦!在审讯时,那个小个子的偷窃嫌疑人,和那个狗娘养的强奸抢劫嫌疑犯还和自己对着干,根本就不把这当回事,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这哪儿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尊严和作为一个警察的威严?”
“不干了,大不了不干了!”俞益民狠狠的想:“自己当初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行业?为什么?”回想起自己的从警生涯,俞益民不由得眼眶湿润起来。
二
那个时候,俞益民家的状况是很好的。
他的父亲开了一个家具加工厂,生意很是红火。母亲则在农贸市场卖菜。他和妹妹则在各自的学校里过着衣食无忧的所谓“富家子弟”的幸福生活。但那一年全球发生经济危机,俞益民父亲的上家老板欠着他家的一大笔钱款没付,就跑溜了,原料供销商一个个找上门来,讨要欠款,十几个工人的工资一时竟然也没有着落。俞益民一家顿时陷入了极难应付的困境,曾经的风光瞬间荡然无存。而就在这个时刻,工人们不知从哪儿得知了俞益民父亲的加工厂倒闭的消息,他们群情激奋,拿斧头的拿斧头,拿锯片的拿锯片,就把俞益民一家围堵在加工厂里。不得已,俞益民的父亲便报了警,警察很快就来了。
俞益民父亲的加工厂里的工人大都是农村人,法律意识不强,一遇到事情就只认死理,脑子难以转过弯来,一见警察来,以为就要吃“牢饭”了。一位失去理智的工人趁混乱之际,顺手拿过了门边的一条锯片,忽然就冲过来劫持了俞益民,并拿锯片架在了俞益民的脖子上。
当时的俞益民年纪轻轻,哪儿见过这阵势,当时就吓得哭了。
这个突然的变故令当时在场的人都懵了。回过神来后,警察们开始对那个工人做思想工作,但这工人谁的话都不听,嚷着说要杀了俞益民,自己再一命抵一命。
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一位两鬓斑白,身材瘦削的老警察,他站在那儿气定神闲,威严四面,用洪亮的,诚恳的声腔给那位工人,也给所有的工人做思想工作。他说警察来了这么多人,并不是要来抓他们的,他们也不会被抓去坐牢。那位老警察后来又说:“我也是从农村来的,我知道农民辛苦,知道你们工作的辛劳,赚一个钱的确不容易。而且,你们作为一位异乡人,从百里远,甚至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家里的老人,妻子,孩子,并不希望你们都背着罪名回去,而是希望你们赚很多的钱回去,给他们买新衣服,给他们买好吃的。这一点,才是你们的亲人所盼望的。也是你们绝对不能辜负的。”老警察继续动情地说:“我以一个老警察的人格向你和所有的农民工兄弟说一句话,老板的困难,并不如你们想得那样,他是要付工钱给你们的,而且一个子儿也不会少。”说到这里,老警察停顿了一下,又说:“就算老板有暂时的困难,政府也会帮助他度过眼前这个难关,把工人的工资全部付清。”
但那位工人不知是哪根筋出了问题,老警察的声声劝说,字字真情,最终软化了其他工人们的抵制情绪,也安抚内心惶恐的工人们的心,却愣是说不通那位劫持俞益民的工人。
这时老警察走近了一些,对那位工人说:“老哥,您的年纪可能要比我大些,所以,我叫你一声老哥哥。老哥哥,你看,年轻后生的皮肤嫩,一个不下心就破了,会酿成大祸。这样吧!如果你还不相信我的话,你就把你的锯片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把他换下来。这样行吧!”
“当啷”一声,那工人手中的锯片掉落在了地上。随即,那工人放开了俞益民,蹲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我就你们,求求你们,我不想坐牢,不想挨枪子,我家……还有老母,还有……还有个病秧子老伴。我……我就只想要回我的钱。”
俞益民得救了,但也就在那个时刻,当警察的种子也就在他的心里种下了。
三
“是的,自己当警察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心中的满腔热血?但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也许还有别的。别的什么呢?那就是他要学那老警察的样,为民着想,为民解难题。做一个为人民群众带来平安的平安警。”想到这,俞益民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什么东西刺了一般的疼痛,手指在条件发射下,往后一甩,一个快燃灭的烟蒂,在黑暗里划了一道弧形,落在了墙角落里。
也就在这时,有个黑影也随之走进了室内。
“你看,你看,小俞啊!门也不关上,还乱扔烟头,衣服也穿那么小,可不要着凉了。小燕又要说我没照顾好你了。”不让回头,俞益民一听那沉重的脚步声和那洪亮爽朗的说话声,就知道进来的是所长。
“啪”的一声,所长开了电灯,屋子里顿时一片雪亮。又把门关上了,却没有关实,又被一阵狂风荡开了。所长把手里提着的一个袋子放在桌上,复又折身回去把门关紧了,才又回到桌前坐下了。
“所长,您怎么还没回去呢?”俞益民的语气里带有一些不友好。
“回去?都这么晚了,还回去干什么?不如就熬到天亮吧!”所长也不介意俞益民语气带着的那些火药味。把那个提进来的塑料袋打开了,原来里面装着两份盒饭:“来,来,小俞,你一定饿了吧!来吃一点。也算是我们一起来过一个阳历年。”
“所长,我不想吃。”俞益民孩子气的说。
“哈哈,你看你,还真就那么点胸襟!”所长看着俞益民,浓眉一展,又笑道:“真不想吃?呵呵,我看你啊,就是一头犟驴。你不知道,我这两份盒饭可是怎样得来的吗?像这么晚了,哪家店子还等着客户上门呢?我这可是打电话,把店老板从美梦中叫醒,特意给我们做的。”
“我知道,您所长的面子大,地方守护神的头嘛!您不用一个电话,就在这咳嗽一声,人家也保准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满足您的要求了。”
“你看,你看,你这小俞,就爱给我说风凉话。哈哈!”
俞益民搬了张椅子,在桌前坐下了。饭是两盒,菜有三种,一个大鸡腿,几片木耳夹肉片,几点葱花拌干丝。
“小俞啊!今天我骂了你。你一定觉得委屈,我呢!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所长几口饭下肚后,给俞益民唠叨开了:“我知道我不容易,你呢?比我更不容易。但再怎么难,气要生,工作也要干。而且也要干好。不能马马虎虎,搪塞一下,蒙混过关,就一了百了了。那是不行。我呢,就事论事,不说别的,就这事,我真还给你下结论早了些。所以呢!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我老丁以后如果再不顾影响的骂你,你就把我这个所长撤了,别让我干了。让我解甲归田。”
“所长,我这哪敢呢?您老就别这样捉弄我了。道歉也该拿出点真诚来嘛!让我听着舒服点。”俞益民虽有些不悦,但心里却好受了许多。
“哈哈——”所长又一阵大笑。俞益民也不由笑了。说实话,在俞益民的眼里,所长是个好所长,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干了三十多年的公安了。他从心底里佩服这样的所长,却又从某种情感上不太认同所长的一些做法。毕竟,他与所长是一代隔着一代的人,他们之间有着隔膜。而正是这种隔膜却构成了老一辈警察与新一代警察稳重与冲劲相融合的亮点,他们相互排斥,却又相互弥合,让他们的警察生活,既枯燥,却又充满了生活的人情味。
所长边吃着饭边说:“我知道现在当警察的难处。主要原因是,你们年轻人有太多的想法,职业的选择方面也比我们那时宽,还有就是,在信仰上,肯定也不如我们这辈坚定崇高。这一点是不容你们争辩的。而事实就是如此,你们这一辈所有的,我们没有,而我们这一辈有的,你们却没有。那今天的警察应该什么样呢?首先呢,应该是人,与大众无异,是有欲望,有喜怒哀乐的人。但是在另一方面呢?我们应该区别于其他的人。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庞杂错综的社会环境里,既是维护国家治安的血肉城墙,又代表着国徽意义的公众形象,而我们自身的荣辱与感动、光荣与梦想,甚至痛苦与无奈,都与当下社会环境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当下的群众是骨与肉的相连。我们既要做人民群众的平安警,又要做家人及自己的平安警。就说——”所长抬起手腕,看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分,应该说是昨天的事了。就这件事来说,你是有错的。错在哪儿呢?错就错在你不应该冲动,不应该在嫌疑人面前冲动。冲动是魔鬼,它会毁了警察的形象,也会让你一事无成。”
四
俞益民回到家里时,已是下午二点多,这个时候,小燕应该上班去了。但他推开门的刹那,却发现小燕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
“燕,你怎么没去上班呢?”他不由喊道。
小燕见了他,道“你都把我的班上了,我还去上什么班?”
“燕燕,我——”
“好啦!”小燕站了起来,顺手把电视机关了,说:“我这就去厨房把饭菜都端出来。”说着就往厨房去了。
“宝贝呢?”俞益民看不见孩子,心里便觉失落。他已经有三天没看见五岁的女儿了。平常的时候,他很想让女儿打个电话给他,他一听到女儿的声音,心里就舒畅起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但女儿有一天竟然附在他的耳边说:“爸爸,以后,以后我再也不给你打电话了。”
“为什么呢?”俞益民惊了一跳。
“因为,因为——”女儿又附在他的耳边说:“因为我怕,我怕打电话会影响爸爸的工作。”
一听这话,俞益民的心都酸了。
女儿又奶声奶气的说:“妈咪说,妈妈不拖爸爸的后腿,丹丹呢?也不拖爸爸的后腿,一心支持爸爸的工作。”
女儿感觉到有水珠掉落在自己的脸上,她还以为是天花板漏水了,一看爸爸的眼睛,原来是爸爸的眼里掉下来的。
俞益民抱住女儿,使劲在她粉嫩的脸上亲了许多个。
“她被我送她外婆家了。”小燕清脆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过来。
“她今天不上学?”
“她幼儿园放假。”
“怪不得呢?你也该放假了。”俞益民把外衣脱掉,在客厅处站立,做了几个两臂伸屈的动作。
“我调班了,今天是我上班,但我请假了。”小燕一边说,一边从厨房走出来,把菜放在桌子上。
“为什么请假呢——”俞益民一下子又回过神来了:“你是为我吧!”
“是啊,你难得回来。一回来,家里冷清清的,总不好吧!”
“这有什么,我都习惯了。”俞益民说,忽然看见桌上的菜,忙摇头说:“我在所里吃过饭了。你看,现在都二点多了,吃的哪门子饭?恩——我就只想好好睡个觉,美美的睡上一觉。”
“那我去帮你调水。”说着又进了了沐浴间。
俞益民笑了,说:“你还真把我当太姥爷啊!我自己来吧!”
小燕嗔道:“你以为我愿意服侍你。”
俞益民待小燕调好水出来了,便走进浴室好好洗了个澡,出来时,小燕已把床铺铺好。俞益民躺进暖和的被子里,舒服得呼了口长气。
这时,小燕脱下睡衣,像条蛇似的滑滑的钻了进来。她的身子碰到了俞益民的身体,他顺势把手搭在她光滑的肩背上。她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用手臂环住他的腰,把头迎上去刚想用嘴亲亲他的嘴,却发现他已发出了雷打不动的鼾声。
小燕好一阵失望和失落,她隔得那么近的注视着面前这张英俊的却带着无限倦意的脸容,又是爱怜,又是幽怨。她想起他们谈恋爱的那会,他总是信誓旦旦的承诺她那么多,实际给予的却又是那么少。结婚后,他说要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却给她的是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但小燕也知道,他从骨子里爱着她,内心里怀着的愧疚,亦越多。
但是她能够向他索取什么呢?就这一点,在她需要的时候,她也无从得到。有许多个那样的夜晚,她只能抱着枕头,耳闻女儿细微的鼾声喟然入梦。
整个房间空洞洞的,只有他的鼾声,以一种舒坦的方式挑衅般的传进她的耳朵里。她突然想要摇醒他,手落下去的时候,忽然又变得那样细如柔丝,轻如微风。有泪无声的滴落,掉在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平安,她就只求他能够做一个平安警,每天都能平安的归来,别的都不去想了。她不能在她的警嫂荣誉中,对生活有太多的奢望。就像俞益民经常挂在嘴角的,他自认为值得骄傲的一句话:既然做了警察,就必然要承受普通人所不能承受的一切。
小燕在机关工作,她的工作很轻松,轻松得叫小燕也觉得生活太过平淡,也太过安逸。
但是她也想过,自己的这种太过安逸,却是丈夫的太过忙碌换来的。所以她理解俞益民,也支持俞益民。
虽然俞益民有多少次对她说过,作为基层民警,每天面对的是群众,办的和处理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至于大案,命案等等,都是刑警给办了,他干的工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危险。
然而,俞益民是这么对她说的,她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但是,危险和灾难还是不期而遇的闯进了她的生活里,降临到了她和俞益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