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哀哉,植物人(杂文随笔) ——自然笔记
会思想,是人不沦为植物人的基本条件——手记
一、是鬼还是人
写这篇文章我很是无奈,在理性上,我并不想写这样的东西,在这个尘世,我希望植物人才最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也不喜欢“植物人”这个词,这个词是1972年医学家在著名杂志《柳叶刀》上率先提出的,这是你在穹庐下被动接受的名字,写不进户口本也印不上身份证的名字。
增加了如此的名字,你一切皆空了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你毕竟还算活着,与“死去原知万事空”不沾边,尽管躺入了生活的最底层。白日依山尽的苍凉,愁煞人的秋雨,佳人沐月煮茶的雅致,于你,形同虚空。
你拜拜了思辨实证、逻辑推理、哲学思想、人文情怀,失去了对自身及周围环境的认知,失去了话语。
爱因斯坦说:“提出一个问题往往比解决一个问题更重要……发展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的能力,应当始终放在首位。”你做得到吗?思考力已与你离婚。
你入驻昏迷世界,情感功能,已被封存、屏蔽和删除。
望断的鸿雁久不往返,
山中红豆今红得多深?
何时你身边春风环绕?
你白天黑夜都在我心。
此等诗爱情怀,你还有吗?全然没有。
在医学上,你被视为“持续性植物状态”,即与植物生存状态相似的人体状态,仅保留植物也有的诸如呼吸、代谢等功能。你问题出在“头上”,却得长年累月躺于病床。你真的没有脑死亡,还有自主呼吸、心跳,脑电图还不是直线。
你能吞咽食物,入睡,能消化吸收、新陈代谢、生长发育,可以自主呼吸,脉搏、血压、体温也可以正常,只是没有觉醒。
我很怀疑你是否还活着?
陷入荒谬境地的你,受到外界刺激,还是能产生本能反射,会咳嗽、打喷嚏、哈欠连天,却又失去了明明白白的心,陷入僵化、封闭的盒子。记忆和理想,被厄运的风,吹得空空。
认识植物人,是防止更多的人沦为植物人。
半生看人的经历告诉我,看人关键要看什么?得看眼睛。
你眼神呆滞,毫无生机,并非熟视无睹,却又空白空洞,无法将幻想的双手向世界再伸出,比祥林嫂的眼神,更令人不安。
我无法不难过,也难于为你难过,不忍心可怜你。我想,你真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分,居然能够游离在不明不白间,恍惚迷离间,已不知生死,似乎已淡然了一切,告别了一切。
真是忘我的大境界啊!比庄周的忘我境界更高妙。
如此境界,教我想起“玻璃人”,“玻璃人”让人看不出有何心思。更让我想到“精神病人”,也就是因了有害因素,已致大脑功能紊乱,精神活动异常,在感知觉、思维、注意、记忆、情感、行为、意志、智能及意识等方面,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碍,总要歪曲反映客观现实,丧失了社会适应能力,既伤害自身,还扰乱社会秩序的人。
疾病是人性的阴面——苏珊•桑塔格
你病得还颇有创新性。
只是这还能算人生吗?还是人生吗?全然不知甜酸苦辣。
你活不好,一时也死不了,在阳光下竟似水稻般分蘖着,传染着,即便在中国,每年也至少会新增10万植物人。
你是活着的死人!
二、思想也可以是尊严的陷阱
写到这里,我有必要造一个新词——“思想量”。
凡是思想量为零或者约等于零的人,都是植物人;假如思想量无穷大,无疑就是横空出世的思想家。
思想量,人皆有之,可如江海波浪无边,也可似冬溪水落石出。每个人,都有变成植物人的可能,也有成为思想家的危险。
至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思想量,又该由无数辉煌灿烂的思想汇聚而成,既是一个国家或民族文明的体量,也是对世界文明史的贡献……
这位大脑严重受损、失去交流能力的植物人,39岁,叫斯科特•鲁特雷,都认为他有意识,因为他还可以举大拇指、转动眼睛与人交流。伦敦大学的神经医师布莱恩•杨教授也说:“我非常惊讶他还能够作出这些认知反应。”可我认为,即便相信他有意识,可他能辨识几只黄鹂鸣翠柳吗?能说他有思想吗?能为国家的思想量增值吗?
贝克辛斯基是波兰著名画家,一度沦为植物人,觉醒后,他画了几幅记忆画。
这幅画,飘悬半空的高楼六七栋,下部破碎,犹无根之树,周边粉尘飘悬,楼却干净清晰,悬浮自适,秩序井然。这一幅似船的底部,下贴黑色海波,船洞流出的红光,与黑云射出的红光相辉映。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看起来只有黑暗和绝望的世界。”贝克辛斯基说。我不相信,凭这些,就能说明他是植物人时,有思想吗?
我想,真正的思想,都是高级的、自由的思想,无法离开独立意识,萌蘖于对不自由现实的觉省,都基于变革现实,否定现行不合理的秩序,企望脱离禁锢,总要从个体、弱势、异质,走向哗哗作响的阳光。
真正的思想,总似胎儿,带着血水而至。
想想,我们人类拥有独立自由的思想,还是相当晚近的事情,最早也该在后酋长时代。遥远又遥远之时,思想量必定是江河之源,水量是很弱小的,谁能否认那时的人类,不是“准植物人类”呢?
那时的人类,生活起码还比较单纯,这或许是幸运的一面。这个尘世,任何东西都有两面性,甚至存在悖谬。
人,不就是会思想的苇草吗?
既如此,这人、思想和植物(苇草),一如血肉难于分离,又如何分出伯仲呢?诚然,人,不但各有思想,思想量也是不等量的。
如果引入极限的思想,当思想量趋至零时,“会思想的苇草”就成了躯体(苇草),只是新陈代谢的肉身,也就是说,此时的人,已是植物人!
其实,正是有了思想量的上升,才使人有了心灵,人与植物、动物才有了根本的区别。人,才得以昂起高贵的头,才符合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的命题。
笛卡尔这个命题,无疑在确立理性精神、思想原则,批判精神和独立思考,是要怀疑一切,凡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须“明明白白我的心”,明白发现真理至要,坚持真理至上。
我思想,我唯有思想,我这个“人”,才有理由存在,才算是存在!
这已等于向天地申明:唯有思想,才是人的本质!我想。
当然,这里有个前提,也就是人有无思想的前提,是得首先承认自己很无知。大哲人苏格拉底就说过:“人应当知道自己无知。”
植物人当然是无知的,然而,植物人知道自己是无知吗?
——假如你是植物人,假如你还明白自己是无知,那么,你还能是植物人吗?这和你不是鱼,不知鱼之乐,也有区别。
其实,知道自己无知的人,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是有思想的人、虚心的人,既然虚心,思想还能不进步吗?虚心之人才是最有可能进入思想者行列的人。
那些连自己是无知的意识都没有的人,怎能企望其有思想呢?只能是植物人。
人无思想,人却存在;存在,却又没有思想——这样的人,还是人吗?然却又真还被看作是人!岂不矛盾?
然而这却是和尚头上的蚤子——明摆着的事实。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没有多少思想的人,思想灰飞烟灭的人,丧失了人本质的人,在这个地球上,原来竟还如黄河长江,浩浩荡荡哪……
这些人,说得上拥有尊严吗?
别忘了,“思想——人的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帕斯卡尔)在于这既是尊严的起搏器,尊严的通行证,也可能是人生哈哈镜的思想。
读者该注意到,我发思想和尊严的议论,是以植物人也必须拥有尊严为前提的,尽管植物人尊严之有无,对于其似乎没有什么要紧,并不影响面子,尽管其对此一无所知。
现在我要转而强调的,是人的思想,也可能是一柄双刃剑,或许还是尊严的陷阱。
这全然取决于现实的土壤,取决于时代!
在不够科学的社会,非法制化的社会,没有思想,无思想量,对于人,真未必就是坏事。这就毫不奇怪,何以现实中,总会遭遇这样的怪现象——许多人装傻。
“这是一个需要思想而且一定能够产生思想的时代。”(习近平语)本该责无旁贷,本是社会和时代,都需要你建构创新的思想,需要你从事社会科学的理论突破,你却退避三舍,做起了思想的缩头乌龟……
这就像月光下的水银泻地,再明白不过:你在装傻!
装傻,成了本该是思想者们明哲保身的护身符。
装傻,乃精神的压抑,思想的阳痿!
“未经思考的人生不值得一过。”(周国平)装傻是人心的变态,人格的扭曲,无疑是不值得过的人生。
装傻,不就似植物人在“入睡”吗?
依然可睁眼睡,眼球依然可无目的地动,不论白天黑夜地睡,梦游在睡在生死之间,如此,真还比不上冬眠的蛙,有很明确的目标:为了苏醒。
装傻之人,何来奋斗,连堂•吉诃德也比不上;何见精神胜利法,连阿Q也不如。
装傻的人,有快乐也是伪装的快乐,扭曲的快乐。
作家木心说:“所谓催眠,就是我的意志控制你的意志。”装傻的人,问题也出在头上,都是头脑被控制、被催眠的人!是《红楼梦》中难免尴尬事的“尴尬人”。
装傻的人,不完全是明哲保身,也是怕受伤的人,无法解放自己的人,惧怕与时代对话的人,异化的人,亦是“空心人”。
装傻的人,也是思想罹病的人,思想患癌症的人,基本已是植物人。即便有尊严,也是伪装的尊严、扭曲的尊严——这算什么尊严?
谁还指望装傻之人,会成为什么思想家呢?
想想中外历史,就反观“文革”吧,不就是思想者尊严殆尽的浩劫吗?有多少人进入不敢思想的“持续性植物状态”啊?
诺奖得主辛格在小说《傻瓜吉姆佩尔》里说:“我是傻瓜吉姆佩尔。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傻瓜。恰恰相反,可是人家叫我是傻瓜。”原来,吉姆佩尔屡遭欺骗,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装傻,还装得很有水平,否则,谁能叫他傻瓜呢?
中外装傻之人都是相似的,都沦落至植物人的“木然”。
在这个地球上,该也是存在“木然村”的,我想。
在木然村里,大多数人都在装傻,客观上以植物人为荣。有思想的人都被嘲弄,得不到尊重,没有地位,甚至受压制。村里,自然就出不了什么思想家,即便出现,村民也不可能辨识,因为没有人想去明白什么样的人才是思想家。偶然有人傻冒些思想,特立独行,会被判识为不合时宜,也是傻瓜一个。无视思想,压制思想,并不违法,何况根本也不存在村法村规村纪,即便有,也等同于无。
你能遇见的,都是没有高度的人,在木然村……
三、黑暗生态促生植物人
或许你仍不明白,好端端一个人,何以就会变成植物人?
按国际医学界通行的说法,是人受到了外力“攻击”,造成颅脑外伤,陷入“持续性植物状态”,长期的意识障碍……
多发性脑梗死、痴呆等成人常见病情病因,儿童神经节脂质沉积,肾上腺脑白质营养不良、线粒体脑病、灰质变性等变性及代谢性疾病,突发交通事故、枪伤及产伤等非创伤性损伤,缺氧缺血性脑病,如心跳、呼吸骤停、窒息、绞死、溺水等,持续性低血压引发脑出血、蛛网膜下腔出血,中枢神经系统的感染、肿瘤、中毒,等等,都可以使人变成植物人,这无疑是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今天全球在恶化的生态,更是使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增加了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有人蹲厕所就蹲成了植物人。这无疑是厕所环境所致。谁叫你蹲得只顾手机信息的味道呢。何况中国城市的厕所,普遍就没有乡村茅坑的通透,更不是被周作人津津乐道、礼赞的日本艺术味道浓重的厕所。中国人周围的厕所,多密闭、不通透、逼仄狭窄、密闭闷热,“办公”时间一长,血液循环还通畅得了吗?晕倒成为植物人,该不是很奇怪的事。
前不久,我已听说有个“网虫”熬夜过度,成了植物人。
还有个说法,说是职场让人成了“不愿思想型植物人”,“假装有思想型植物人”和“看不到希望类型植物人”。此说红嘴白牙,说全都是因为职场的僵化,人的思维已然僵化,不再思想,遂成了植物人。
让我至今还深为震惊的,是我看过的一场电影——《我是植物人》,影片中的女主角叫朱俐,莫名就遭遇重伤,成了植物人,迷糊三年后苏醒,记忆却全部空白,还没了身份:“我到底是谁啊?……我不能永远找不到自己,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最让我不忍看的,是她呆滞的眼神,还有向社会伸出的手,那颤抖无助的手……真是匪夷所思,邂逅她的记者刘聪还发现,有个女孩成为植物人,居然是被医院注射了未经生产实验和检验就通过审批的“药”——麻醉剂……至今还响在我耳际的,是刘聪说的那句话:“其实,我们都是植物人!”
确实,在这连人身安全都不很确定的世界,你如果成了植物人,命运还比不上丢魂鸟。
丢魂鸟是往苦看的,活着也像死过一回,
哭丧着脸,仿佛是废弃的飞行器……
——汤养宗《断字碑》
台湾散文家林清玄写过《人骨念珠》,那串神识脱离的念珠,用圆寂的僧人之骨做就,110粒,不是手指骨,就是眉轮骨(眉心中间骨)。林先生大抵以为对人之生死、命运之无常,法师该比俗人体味得更深吧,遂借法师之口,云人骨念珠,更能让人感觉无常人生的迅疾、迷幻,连西天头那轮巨大橙红的落日,也形同一粒人骨念珠。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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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