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
自序:
我终于要写下这个故事的结局,就像已经彼此疏离,陌不相识。经常我不愿意看到结局。那种直接的面对会让人疼痛,那种切肤的疼痛,会冷冽得让人叫不出声音。
那时的记忆已变得陈旧、模糊,可是依然在岁月的肌体上留着深的疤痕,应该还需要更多岁月的填补,褪去所有印迹,一点点影像也无。
所以,它可以随时涌现,破碎支离,清冽持久,是一个不断溃烂,难以愈合的伤口。
我清楚的想,那不能算是爱情,可是,它却瓦解掉我所有的爱。它变得不完整。它让我丧失爱的能力。没有退路。
一直都想知道,不了解事情真相的人,会不会有执着的快乐和暧昧的幸福。于是,有薄弱的坚持,给我微微的笑容。梦想是美丽的三棱镜画面,斑驳,缤纷。可是,收回目光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几块窄的玻璃条,几片细碎的纸屑。幸福只是一瞬间的幻觉,没有什么比失望更让我难过。我愿意有虚弱的笑容裸露在脸上,我宁愿不了解真相。
郊区的马路横过一段废弃的铁轨,锈迹斑驳,杂草丛生。许久无人问津的样子。
周末的黄昏,是我快乐的时候。我去走铁轨,小心翼翼踮着脚尖在狭长的轨条上挪移,两只手臂尽力张开,象大鸟飞翔的姿势,如履薄冰,内心充满快乐的恐惧。我对这种感觉上瘾。
我习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一个人静静走过水泥地面,看到自己的影子,飞扬的头发。
我习惯坐在任何热闹场合的角落,观望人群过往,目光平定。
寂寞是娇艳的花朵,在空气中散发出浓烈的芬芳气息,迷醉眼泪,迷醉我。
当他淡漠的声音在听筒那端响起,我的内心一阵慌乱,我找不到想要表达的话语。
缄默。
缄默。我几乎要窒息。
我不愿意看到结局。我想学会遗忘。我宁愿不了解真相。我找不到想要表达的话语。
温暖如斯奢侈。
疼痛象风一般掠过。锥心刺骨。
(一)
下雪了。
大的雪花,一片一片飘落,旋转着,飞舞着,世界笼罩在一片冰清玉洁之中,那般洁净。
杜若十五岁,生长在一个偏远封闭的西北地区小镇家庭,父母性格内向,疼爱杜若又缺乏适度语言表达,一味责难或溺爱,养成杜若的小家碧玉气质,说话很少,思想保守。
那是新春期间,邻镇的表哥邱泽过来探亲。邱泽十九岁,瘦高个子,脸庞细腻白皙,眼睛弯弯的,一笑起来新月一样好看,说话细声慢气,温柔极了。邱泽叫她,杜若,过年好啊。杜若的脸刷一下红了,低着头回答,表哥过年好。杜若十岁的时候就听奶奶提起过邱泽和自己一出生就订下了娃娃亲,十五岁已经是有些懂事的年龄,总归有一些微妙的感觉,一听说邱泽来了,杜若心里充满羞涩,眼睛也不敢去看。
邱泽一看杜若红着脸,就开始打趣,我们杜若的脸跟红苹果一样呢,真好看。杜若脸更红了,撒腿就跑。邱泽在后面笑。
按照家乡的习俗,有亲戚过来串门,亲戚回家的时候这家人也要派一两个跟着一起过去的。雪停的时候,母亲收拾些过年的礼品,让杜若跟邱泽一起先走,自己随后再来。杜若红着脸答应了。
去邱泽家的行程坐汽车大概要半个小时,一行亲戚大概十来个人,几个长辈骑着摩托车,每人带一个,轮到邱泽,已经没有摩托车了,借了一个叔叔家的单车,自告奋勇说载杜若。
杜若上了后座,赤手抓着单车后座的铁环,刺骨的寒风嗖嗖地吹,杜若的手冻得红肿又麻木,咬着牙一声不吭,邱泽也没有戴手套,很快觉得寒冷起来,扭头问杜若冷不冷,杜若说不冷。
邱泽看到了杜若冻得发紫的嘴唇,刹车下来,说跺跺脚再走吧。
杜若跺了跺脚,依然还是冷,手早已麻木没了感觉。邱泽合拢双手,不停哈气取暖,看杜若只会跺脚,一把拉过她的手,把它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一边说,傻丫头,刚才怎么不把手放我衣服口袋里。
杜若的小手包裹在邱泽的大手里,被不停哈气取暖,很快恢复知觉,脸又开始绯红起来,在杜若的心里,这样的亲密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也是被禁止的,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从小被灌输的思想观念根深蒂固。可是现在……
邱泽看杜若脸红了,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急忙放手说赶路吧,记得把手放我口袋里。
小小的单车上,杜若的脸紧贴着邱泽的背,小手环着邱泽的腰,那样温暖又幸福。
这一幕定格成杜若少女时代甜蜜的回忆,那个冰天雪地的季节,寂静马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天真地以为这就是爱情。
2000年,杜若十八岁,读高二,邱泽应征去了遥远的西南部队。邱泽临走前,去杜若家辞行,饭桌上,邱泽兴高采烈地憧憬着部队的钢铁生活,长辈们随声附和着鼓励邱泽,杜若安静地坐在角落,忧伤地望着邱泽,一语不发。邱泽微笑着给杜若打招呼,杜若,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哥哥去部队了给你写信。
杜若轻轻点头,眼里噙满泪水,默默在心里祈祷,一定要写信啊哥哥。一定要写信。
杜若的愿望没有被实现,邱泽去了部队,一走一年,音讯全无。漫长的等待。杜若虽没有收到任何邱泽的只言片语,却零星从邱泽家里打听到一些消息:部队的纪律很严格,士兵不能随便与外界通信;训练很艰苦,邱泽偷偷哭过几回。杜若听到这些,心尖无端被割去一块肉似的,钻心地痛,想象着邱泽经历的煎熬,眼眶蓄满泪水,恨不得自己生出双翼飞了过去,代替他受这般苦。于是原谅了他的食言,倒责怪起自己不懂事。
2001年,十九岁的少女杜若,身段曼妙,亭亭玉立,性格文静,文采过人,一时间在校园小有名气,许多男同学大献殷勤,杜若一律冷漠拒绝,她幼小的心灵早在三年前已填满邱泽的位置,又怎能容下别的人。习惯一个人来往,交很少的朋友,埋头看书学习,从不出去玩。她记得邱泽临走前的话,她不要邱泽失望。
一日,杜若坐在宿舍的床上看书,突然有人过来敲门说有电话找她,有一瞬间的惊讶,杜若宿舍的公用电话在东走廊的尽头,平日除了固定时间跟家人通话很少跟外人联系,会是谁呢?
喂?杜若诧异地接起电话。
杜若。杜若。杜若。电话那端一个熟悉得快要陌生的欢快声音,不停重复杜若的名字。
邱泽?是邱泽?杜若的大脑瞬间空白,以为是自己日夜思念所致出现了幻听,再仔细分辨。是邱泽!真的是邱泽!
你是邱泽?杜若颤抖着声音问。
嗯。是我。杜若。我是邱泽。你还好么?
邱泽。真的是你?杜若有些语无伦次了。多日的期盼终于成为现实,这一切又来得这么突然,她措手不及。眼泪突然掉落下来。邱泽。杜若哽咽了。
杜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杜若。有话慢慢说。邱泽着急地问。
怎么会是欺负?明明是激动。明明是激动。杜若心里又喜又恼,只怪邱泽脑子笨,嘴上却不忍心责难,只说,没有,只是感冒了。
杜若,对不起,说了要跟你联系的,现在才打电话过来……还是问了你家里才知道的电话号码……我在这边一切都好。邱泽在那边解释。你没有生气吧。
怎么会生气?怎么会生气!杜若不停在心里重复,邱泽掩去了所有的苦难,他是怕杜若担心,可是他又怎会知道,其实他的一切杜若早已知晓。
杜若留了邱泽的地址和电话,匆忙结束通话。她害怕暴露自己的情绪,她不想思念被洞察。
杜若自从获悉了邱泽的地址,每天除了功课之外,多了一样必修课,那就是写信,长长的信,毫无保留坦白自己的琐屑事情,投递出去之后就是幸福的等待,一个星期,邱泽总会准时回信。写信等信再回信成了杜若高三最快乐的事,在一次情人节的信件里,杜若忐忑不安地透露了自己十五岁时的心声,她明白自己的感受,却不知道邱泽的想法,她不愿意猜,她想了解真相。
信件投出去两个星期了,邱泽破例没有及时回信,杜若一边安慰自己肯定是邮递员给耽搁了,一边每天去教学楼下的收寄站查信,心里的希望时而熄灭,时而光亮,迂回挣扎。
杜若。你的信。终于一天,一个浅黄色的信封,熟悉的地址和字体飞机一样降落在杜若的课桌上。杜若绽开少见的笑容,感激地朝送信的人微微一笑,颤抖着拿起信封,心脏嗵嗵跳得很快,杜若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拆开信封。
杜若,我们不可能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最漂亮最好的妹妹。忘记我,去找适合你的。我是你永远的表哥。不管什么时候,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邱泽
我们不可能的,你永远是我的妹妹。忘记我。去找个适合你的。忘记我。忘记我。
邱泽的回信无疑当头棒喝,杜若脸色苍白,疯子一般冲出教室,急急地来到电话超市。
喂?电话那端是邱泽淡漠的声音。喂?
杜若的内心一阵慌乱,那么多质问的话语,那么多责难,一句也说不出口。邱泽说的是真相,却不是杜若想要的。杜若找不到想要表达的话语。
缄默。
缄默。杜若几乎要窒息。
喂?喂?邱泽问。怎么不说话?喂?
杜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筒那边邱泽喂了许久,终于断线,杜若独自听着嘟嘟的声音,眼泪又要涌落出来,失望席卷而来,决堤洪水般一泻千里,势不可挡。
这样惨烈的回复摧毁了杜若的少女时代,内向的性格加剧,渐渐自闭起来。不再写信,不再电话,甚至厌倦学习,失去了信心和动力,生活一片灰暗。其实她早已预想过这样的结局,也了解这样的真相,却依然心存侥幸,以为十五岁的梦想会成真,当一切赤裸裸地摆放在面前,需要面对的时候,又变得那般软弱,受伤的刺猬一样躲回自己的洞穴舔拭伤口,与世隔绝。
(二)
时间象奔腾的河水,汹涌着前进,永不停息。
转眼之间,杜若已经告别了她的高中时代。因为高三书信事件频繁,杜若的学业没什么进展,而且偏科严重,高考的文科成绩拿了全校冠军,理科成绩却远远拖着后腿,没能如愿考上邱泽部队所在地的大学学府,父亲自作主张给杜若填报了离家很近的市区的一个大学,杜若也不怎么争辩,一个普通的小镇家庭,父亲有心培养她读大学已经是很大的恩赐,她心满意足。
这是一个美丽的大学校园。
许多形状优美的树,芬芳的花,美丽的喷泉,齐整的教学楼。
有几个大的球场,黄昏的时候,许多少年一起打球,他们笑容灿烂或者神情冷漠,挥汗如雨。
陌生的气息。陌生的脸孔。杜若迷恋上这种新生一样的感觉,如鱼得水,旧日的烦恼似乎皆已抛掷脑后,开始有笑容。
杜若经常去看那些芬芳花朵,它们娇柔的容颜会让杜若心生爱怜之情,它们掩盖得很好的娇柔容颜下面,会不会也隐藏着深刻的不为人知的苦痛,只是已经没有人看得到,没有人能够知道。
杜若轻轻微笑。
校园的林荫路,时刻拥挤的人群,彼此冷漠的神情,是熟悉的场景。
他们不是冷漠,他们只是不懂得珍惜。杜若认真地想,记忆深处的那个冰天雪地季节,杜若的小手紧紧被包裹在邱泽的大手里,温暖而又幸福的场景已褪去色泽变成黑白照片却依旧那般清晰。
杜若习惯走在人群后面,一个人静静地不言语,她了解自己的真实与格格不入,她不去计较那些异常或冷漠的眼神,只是习惯一个人走在人群后,静得象一阵风。她只是陨落的精灵。
(三)
杜若去校门口的网吧上网,她喜欢找僻静的角落,有时候只是静静的听歌或者看电影,有时候会找一个文学网站在上面发表一些小文,偶尔也会跟陌生人聊上几句。网络,是温暖的怀抱,给孤独的人以心灵的慰藉,在彼此陌生的地方,畅所欲言,快乐而自由,如同行走在春天的田园小径上,泥土和花朵的混合香气沁人心脾,心旷神怡。
一次,她按照老习惯,来到那个每次必坐的安静角落,按下机箱的开机键,等了半天也不见机子有反应,有些纳闷,昨天这机子还好好的,怎么说坏就坏呢?她又试了几遍,还是没反应,准备起身喊网管。
我帮你看看吧。身边一个声音响起。
杜若还没细看这个人的模样,他已经蹲到了机箱面前,手伸到机箱背后一阵摸索,然后拉出一根线,把机箱往外挪了挪,将拉出的那根线重新插在了某个位置,归置好机箱的位子,再次开机。显示屏亮了。他回过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你的电源线松了,现在可以用了。
唔。谢谢你。杜若有些囧,对于计算机的操作,她可真是知之甚少。
小事。他淡淡地说,头也不抬地继续在电脑上操作着什么。
杜若坐下,拿起耳机听歌。不一会儿,扣扣弹出一条验证消息,只有一句简短的留言:我是叶飞。
叶飞?杜若仔细想了想,印象里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于是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验证信息又来了,还是那句留言。杜若觉得很纳闷,会是谁呢?直到验证消息第四次出现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好奇,点击了同意通过。
你好,我是叶飞。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认识吗?
当然认识。
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