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开始怀旧，就说明开始衰老了。一个出生在70年代的人，小时候最奢侈的食品就是现在普通的饼干。据我母亲讲，我哥哥小时候吃的是鸡蛋糕，到了孩子多了，辅食就是饼干。我喜欢甜食，每次有病只要有糖，母亲便不愁着喂我药。春节在我的记忆里，就是肉联厂的本家晚上偷偷地给送去一张猪头票，然后第二天在寒风中父亲赶到20里外的县城，带回一个毛烘烘的猪头来。用沥青来脱毛是当时最便捷的，但是也经常没有。我家里冬天是有煤炭炉的，在当时也是最好的取暖工具了，农村里很多人家都没有。父母要用一天的时间用镊子把猪毛拔干净，皱褶里不容易拔掉的猪毛，就用烧红的铁钩烙得冒了青烟，皮肉烤焦的味道很难闻。再放在水里，用一把电工刀把焦黄的皮层刮去。然后就用斧子劈成几瓣，放在锅里煮。煮的时间一般是在晚上，大概是怕人来，那时很多的风俗现在看来都很奇怪。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这一晚都会乖乖地待在家里，肉香充斥着整个房间。煮熟了以后，父亲会把猪耳朵和猪舌头单独拿出来，留着招待年后来家里的客人。但是我们谁爱吃什么他都很清楚，他总会切一点放在我们的煎饼里解解我们的馋。我有一样最喜欢的东西，他们都不和我抢，他们都嫌腥，就是猪的脑子；由于猪脑子不能和肉同时煮，父亲会把猪脑子放在茶碗里，放在滚沸的锅里，很快就会熟了，我会放上醋遮一下腥味，然后美美的享用。父亲切肉的时候，我们会每人一个盛着酱油的碗，他会把我们喜欢吃的肉放在我们的碗里。这就是每年一次的饕餮盛宴。剩下的肉会冷成肉冻，记得似乎也不舍得吃，天气热了就会再熬好几次，直到感觉不会再有客人来了才会吃掉。这样的情景每年都会上演，只不过后来越来越丰盛，我记得有一年买了两个猪头，还有些猪下货，母亲便会藏起来怕人看见，并叮嘱我们不要出去乱说。经过了文革的人，都这样小心。
　　 鞭炮是过年的必需品，今年有人建议要禁止燃放；这一点我赞同，雾霾真的有点可怕，每个人都有义务做出努力。父亲小时候有过买不起鞭炮的经历，然而到了我们每年都有比同龄人多的鞭炮。也是怕人家妒忌，哥哥会用一根绳子搭在门前的梧桐树叉上，把好几挂鞭炮接起来，用绳子高高的拉起来，这样就没人知道你放了几挂鞭炮了。那时一般人家就买两三挂，年三十晚饭放一挂，大年初一早晨放一挂。如果还有会在孩子开学的时候放。我记得农村放鞭炮最多的一年就是生产责任制的那一年，彻夜不停的鞭炮声宣泄着生活突变的喜悦。从那一次以后，再没有听闻过。我小时候胆小，主要是放一些拿在手里的烟花。那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得最绚烂的是买来一些火药，把一块砖打透，上边是小孔，下边是一个圆的锥形空间。把药放在圆形的空间里，后面用黄泥堵上，然后把砖翻过来，从小孔把药点燃，会喷很长时间的焰火，就是程序太费劲。现在想来，也是一种乐趣。那时身上带几个能够摔响的炮仗，就会引来许多玩伴。一般都会把一挂鞭分拆成一个一个的，这样放的久，一挂鞭有得就会放一个年。那时调皮得很，会放出很多种花样，用鞭炮炸石块和瓦片，更有甚者会扔在厕所里。勇敢的会在鞭炮点燃后，看到引信马上要烧尽，用力扔在空中，就为了听那一声响亮。这个有点危险，胆小的扔得早了，会落到地上才会响，但是响声就不清亮了。我经常这样做，偶尔空中响一个，会高兴半天。在手里响过两次，手掌都发青了，手会疼并麻很久。这经历让我直到今天对燃放鞭炮都非常小心。现在的孩子对这个没有兴趣，不喜欢；这工作至今都是我在做。家里的烟花都有好几年的积存了。他们对烟花的兴趣不如对手机和电脑。烟花作为不好的年俗我们废弃它，那些好的年俗为什么我们不能推广和延续呢？年没有了味道，总有一天会被社会遗弃的。
　　 在寒冷的大街上，小的孩子会提着圆珠笔管样的冒着小小火花的烟花，看谁的火花亮。大一点的伙伴，会把家里废弃的秫秸杆做的锅盖点燃，扔过来扔过去；远看就是一个翻滚的火球。但是玩得虽然兴奋，有时候会把棉袄烧一个洞，挨一顿数落或者打。初一初二大街上都是拜年的人流，不论年龄大小，辈分小的要给辈分大的拜年。贴上对联，就没有了要账的人，小偷也会歇业。迷信在那个年代是禁止的，但不禁止去祖坟上祭拜。年三十是大人教孩子如何跪拜的日子。那些跪拜的礼仪在现在的农村还有遗存，很多人现在都只会双膝一曲了；以前的跪拜有点舞蹈的优美。
　　 过年去山里的亲戚家走动，是每年必须的流程。我最喜欢的是沾着白色粉末的柿饼。还有一种泡在酒里的枣。父亲叫它醉枣。总是感觉太少，需要母亲发着吃。山楂会装在蒲叶编的篓子里。那个篓子的编织技艺可能已经失传了，以后从来没见过；现在我感觉那个篓子的价值超过山楂的价值。还有一种野生的面梨，我也非常喜欢吃。去年在路上看到了，买了一些来吃，竟然味道迥异，我感觉一定是品种改良了。许多水果靠农药丰产，夏天的洪水出现过农药瓶阻塞河道的壮观场面。这几年农村更加萧条了，当我坐在几年来一直没有变样的房子里，看着菜橱上写着的鱼肉满橱的春联；心情变得十分哀伤。过年其实就是人为的一个节点，生活的一个顿号。把昨天挽一个结，在心中把希望的明天举起。就如同那火红的春联，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鱼肉满橱，贴了一年又一年，盼了一年又一年；就是这样生生不息么？
　　 年复一年，我世故了，父母苍老了，孩子长大了。年却依旧，一岁一岁的继续盘剥这个世界。